奶奶的艺术人生
作者: 贾茸
虽说岁月蹉跎,时过境迁,却有这么一抹儿时记忆,始终挥之不去。
在农家的秋收夏忙之余,有这样一些老人,喜欢独坐在自家窑洞门前,用她们独有的构思、灵巧的双手,绘制着她们异样多彩的艺术人生。自记忆时起,每年开春盛夏,远远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奶奶在开工做纸制品了。得提前把一些破布头和烂纸片,用水浸湿透,捣碎成泥,放置几天后,再选一个晴朗的日子,搬来要做成的器皿模型,在院子中间铺一片毛毡,备几件诸如糨糊、剪刀、颜料等工具,就可以看到她老人家在窑洞门前,盘着腿席地而坐,低头躬身,把那双小脚羞涩地藏于臀下。她徒手把一片片的碎布纸泥附于这些器皿之上,同时用力地拍打,再置于阳光下晒几日。待碎布纸泥冷却干燥成型后,她取出器皿模型,在其表面糊上白纸后就要涂色绘画了。这时,我们会帮她递笔调色,更期待的是她笔下栩栩如生的花草虫鱼、飞鸟福娃。
待这些精彩绝伦的纸缸、纸盆、纸碗完成后,体型大点的陈列在窑洞里的木板上干燥透气,防腐防虫;小点的就悬挂在墙壁上,搁置一些闲物,或者用作妇女的针线盒子;还有更小的,就理所当然成为孩童手中的把玩之物了。
农历年过后,春风悄悄地染绿了陇原大地。这时候正是奶奶早出晚归采桑养蚕之时,趁着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便赶着第一颗露珠陨落之时,挎着竹筐出门了。她在一棵棵桑树间攀缘,采摘桑叶,动作娴熟利落。
朝阳透过木格窗子,调皮地在我们的小脸蛋儿上挠痒痒时,惺忪睡眼间,我们总能瞧见奶奶端坐在炕头,用手挨个抚平片片桑叶,均匀地铺在饲养蚕宝宝的网盒子里,而且要留有空隙,供蚕宝宝呼吸。那专心致志的神情,俨然一位母亲在哺乳嗷嗷待哺的宝宝。待蚕儿长到身体发亮的时候,就可以上山吐丝成革,然后抽丝,做丝线,染色,再将这些储存起来,在农闲时,给家人朋友奉上精彩丰盛的刺绣大餐。
每当夕阳斜斜,油灯初上,院子里已经昏暗下来了,奶奶便开始了她的刺绣手艺。那时的煤油灯比现在的灯光暗许多,奶奶却心明眼亮,有条不紊,一丝不苟地绘制着,钻研着属于她的艺术生活。
奶奶没有念过书,不认识一个大字,却能把她所看到的,想到的,一一跃然于她的刺绣作品中,而且构形准确,布局有序,色彩明艳醒目,搭配合理,错落有致。
于是,金红色的鲤鱼翘起尾巴跃往龙门图样的鞋垫,是奶奶寄给日夜奔走的我父亲的殷殷期望。花开富贵的枕头、绣花鞋,更是奶奶对姑姑、对姐姐们的深深祝福。当然,我们这些小不点儿也有份的,我们穿戴着奶奶刺绣的鞋帽、服饰,穿梭在村头巷尾,那是倍感自豪的啊!
那时候,女儿出嫁没有轿车、楼房,或者电器、家具作为嫁妆,但能带去母亲亲手制作的纸缸、纸盆、绣花鞋、鞋垫、枕头、服饰等,到了婆家众亲面前,也是一种骄人的荣耀。
记得奶奶曾把这独门绝技传授给了母亲,聪慧娴熟的母亲的技艺也并不逊色于他人。于是,大姐和二姐出嫁时,她们还能带着些特有的嫁妆自豪地嫁入婆家,而我、哥哥、三姐就没福分了,因为母亲早逝后,这手艺就失传了。
今天看到网络上一位85岁的老人谈论其一生挚爱的艺术,不由得想起了我的奶奶及她的艺术人生。也许是那段物资匮乏的岁月造就了这一批自力更生、善绣能绘的人,让她们填补空虚生活的同时,也点亮了她们人生独有的艺术火炬,让我们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得以绵延赓续,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