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的幽默美学

作者: 张莉 宋磊

“幽默”一词在中国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指的是用俏皮话、滑稽表演取悦统治者。三国时期,魏国邯郸淳撰写的《笑林》是中国最早的笑话集。20世纪20年代后,幽默的理论研究和实践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幽默美学概念在这一时期诞生。人们习惯性地把滑稽而含有深意的话语称为“幽默”。如今,现代意义上的“幽默”多以美学范畴被大家熟知,人们把会心的笑、心理的笑称之为“幽默”,这也是幽默与滑稽的区别。滑稽是指当观众看到滑稽的语言或行为时,立即发笑。我们在理解、探究幽默美学之前,可以从原型层面、现实层面和审美超越层面去认识幽默美学的功能,在原型层面幽默是惹人发笑,是最朴素的心理表现;幽默的现实层面就是幽默可以创造幽默文字、幽默漫画,从而起到缓和对话的作用;审美超越层面指的是幽默作为一种独特的审美境界而存在。

《红楼梦》是一部章回体长篇小说,创作时间大概在1736年至1765年。《红楼梦》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为背景,以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故事为主线,描绘了闺阁佳人的人生百态,也展示了真正的人性美和悲剧美。据记载,《红楼梦》中所提及的人物有几百人,小说情节更是数不胜数。《红楼梦》可以说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甚至可以将其与西方莎士比亚的巨著相提并论。后来,我们把对《红楼梦》的研究专门称为“红学”。文学作品通过文字传达作者的所思、所感,如果读者被作者所描绘的情节所吸引,对作者的著作百读不厌,那么作者的巨著就算成功了。《红楼梦》就是这样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在中国文学之林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对后世的影响也是无法估量的。

一、刘姥姥人物形象中的“幽默”

《红楼梦》中有大量的幽默描写,从美学价值层面挖掘《红楼梦》中的幽默,有助于提升《红楼梦》的艺术价值。《红楼梦》用大量的篇幅写刘姥姥进大观园,在刘姥姥身上运用很多文字表现她的幽默,如刘姥姥的语言和行为动作。在《红楼梦》中,刘姥姥是一个幽默人物。在刘姥姥刚进荣国府时,写到刘姥姥“一壁里着走,一壁笑说道”;刘姥姥刚刚见到王熙凤时,也写到刘姥姥“未语先飞红的脸……坐不是,立不是,藏没处藏”;当刘姥姥见到平儿时,慌忙地跳了下来;在众人一起去潇湘馆时,刘姥姥走土路“咕咚”一下摔倒了;在一起进餐时,刘姥姥说“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众人一听全部都哈哈大笑起来;最后刘姥姥照镜子时还将镜子里的人当作是自己的亲家母与她对话。

在《红楼梦》里,刘姥姥是一个出场次数并不多的人物,之所以刘姥姥能够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是因为刘姥姥身上的幽默性。在刘姥姥第一次进荣国府时,刘姥姥的衣着、行为举止与大观园里的人格格不入,刘姥姥的形象与贵族间的反差,映衬出贾府的繁荣景象。在王熙凤给了刘姥姥一些银两后,刘姥姥鞠躬致意,显得非常手足无措,向人们展现了一个既真实又憨厚的农村妇女形象。刘姥姥第二次进荣国府时,在贾母等一众人的带领下,刘姥姥嬉游大观园。刘姥姥被人家打扮成老妖精而遭到他人嘲笑,走土路过程中摔倒又被人嘲笑,进餐时还被王熙凤故意提点让她说笑话给大家听,最后被灌醉后在大观园里随意行走,醉倒在贾宝玉的房间里。

《红楼梦》里对刘姥姥的描写主要以诙谐、调侃为主,以刘姥姥的视角看待大观园,映衬出大观园繁华的景象。刘姥姥三次进大观园,在每次的对比中我们看到了作者的用心。刘姥姥真的是一个愚蠢、可笑的人吗?其实并不是。在王熙凤的请求下,刘姥姥给王熙凤的女儿取名“巧姐”,还说了为什么用“巧”字,这就说明刘姥姥是一个有智慧的人。刘姥姥第二次进大观园,她把地里新摘的瓜果蔬菜带进大观园,说明刘姥姥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刘姥姥并没有因为第一次进大观园得到的赏赐而忘记做人的本性。刘姥姥第三次进大观园,此时大观园已经失去了昔日繁华的景象,刘姥姥看到贾府的遭遇也是无能为力,刘姥姥舍尽家财把巧姐赎了回来,可见刘姥姥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刘姥姥身上所散发出的朴素人格品质,与刘姥姥平日里的嬉戏、诙谐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也正好说明刘姥姥的幽默并不“傻”,而是充满智慧的,是能够升华文章主题的。

二、王熙凤人物形象中的“幽默”

在《红楼梦》里,王熙凤的出场次数是最多的,这一人物形象包含了大量的幽默内容。王熙凤的幽默突出了自己的性格特点,涵盖语言、动作、心理等各方面,尤其是语言在不同的场合下具有点睛的作用,深入渲染了场景氛围。《红楼梦》第二十五回,众人在怡红院看望宝玉,王熙凤说林黛玉吃了茶就要给贾府做媳妇;第二十九回,众人在清虚观,王熙凤说道士拿盘子是为了向大家化布施;第四十六回,贾母错怪王夫人时,王熙凤说自己和平儿是一对烧煳了的卷子;第五十四回,正月十五家宴上击鼓传花,王熙凤说“聋子放炮仗—散了罢”。在《红楼梦》中,王熙凤是一个外貌华丽、伶牙俐齿的人,她在贾府精明能干,深得贾母和王夫人的喜爱,是荣国府里权势极高的人。

当读完《红楼梦》时,我们可以从多个角度分析王熙凤人物形象上的幽默。

首先,从人物形象角度分析,王熙凤身上的幽默给人一种开朗、精明的管家形象。在长辈面前,王熙凤是一个伶俐乖巧的人;而在姐妹面前,王熙凤则是一个亲切活泼的人。幽默是王熙凤身上的闪光点,贾府上下都喜欢听王熙凤讲笑话,王熙凤每次讲的笑话,都能惹得众人发笑。

其次,从调节气氛角度分析,王熙凤身上的幽默感可以起到活跃气氛的作用。在《红楼梦》第三十八回,史湘云宴请众人,贾母看见亭子在水上,便想起了自己的一桩往事,贾母的情绪瞬间低落了起来,众人也不敢玩笑了,王熙凤机敏地说:“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来些了。”王熙凤把贾母同寿星老儿相比,又用寿星老儿头上高出来的部分证明贾母是来盛福寿的,失足落水却变成了生福的预兆。王熙凤话音一落,贾母和众人都笑了,刚才沉闷的气氛也变得轻松愉快了。

《红楼梦》中有关幽默的描写还可以起到表现主题的作用。《红楼梦》总的来说是一部悲剧小说,作者也是这么写的。《红楼梦》前面用大量的文字描写贾府的繁荣景象,却用极少的文字描写贾府的衰落,是作者的别有用心。在王熙凤这一人物形象中,我们也能看到《红楼梦》小说的主线、主题。在《红楼梦》第五十四回元宵节家宴上,王熙凤在击鼓传花中被击中,她说了两个笑话:第一个是正月半子子孙孙聚集在屋里欢快地吃酒,吃了一夜就散了;第二个是聋子放炮仗的故事。这两个笑话都隐约映射到《红楼梦》的主题,“散”就暗含了贾府最终覆灭的命运。《红楼梦》幽默的语言、情节包含着深刻的内容,渲染了《红楼梦》是一部悲剧的主题作品。

三、林黛玉人物形象中的“幽默”

幽默语言的发生依赖于固定的环境,比如猜灯谜、射覆。在古代,贵族阶级们用来娱乐的场所也可以营造幽默。在娱乐过程中,幽默与气氛相伴而生,将不同阶级人纳入同一范畴之内,体现出了群体的和谐美。《红楼梦》中各个阶级在一起谈笑已经成为一种日常方式,如第五十三回写到贾母率众人在元宵节摆夜宴的场景,每个人都不论尊卑,在一起看戏,当说戏的人给贾母说书提到“王熙凤”名讳时,众人都笑了起来,说戏的人连忙道歉。正如薛姨妈最后说的,笑话只要对景就会惹人发笑。大观园是一个诗意化的空间,有许多饱读诗书的才女,她们在大观园里作诗、饮酒等行为都具有幽默性质。在诗社活动中,史湘云号召大家为诗社起个别名,并且每人想一个自己的名字,在贾探春决定使用“蕉下客”后,众人都笑了起来,因为众人把贾探春的名字诗意化了,这才产生了幽默感。

引用典故是林黛玉的特点。在《红楼梦》第九回,贾宝玉去学堂前向林黛玉辞别,林黛玉说贾宝玉这一去定是蟾宫折桂了。“蟾宫折桂”出自《晋书》,林黛玉打趣贾宝玉幽默寓味十足。在《红楼梦》第四十二回,本来是写贾惜春完成贾母的绘画任务的,但后来又引出林黛玉为刘姥姥起外号“母蝗虫”。此外号一说出口,众人便都大笑了起来。林黛玉为刘姥姥所起“母蝗虫”,正好说明林黛玉身上“雅谑”的特色。林黛玉的幽默也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林黛玉和史湘云斗嘴,嘲笑史湘云把“二哥哥”叫作“爱哥哥”。在看戏时,林黛玉嘲笑贾宝玉说道:“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林黛玉与史湘云、贾宝玉之间的幽默是平辈间互相打趣、玩笑,但也是经过林黛玉思考后所说的,说明林黛玉是一个直率、敏感的人。

林黛玉的幽默与王熙凤不同,林黛玉从来没有在贾母跟前开玩笑,林黛玉的幽默只是平辈之间的玩笑。林黛玉的幽默更多的是源自林黛玉性格里本身所包含的幽默,有些诙谐,还有些妙趣横生。林黛玉作为一个女子本应该矜持,可她在贾宝玉面前却说“蠢才,蠢才”,故意惹贾宝玉和她一起嬉戏打闹,可见林黛玉对贾宝玉的喜爱。又一次,林黛玉说王熙凤送来的茶叶好吃,王熙凤便说有一事相求,林黛玉回道:“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人了。”从林黛玉与王熙凤之间的对话上看,林黛玉与王熙凤的关系非常亲密。林黛玉称袭人为“嫂子”,惹得袭人羞涩发笑。袭人虽然表面害羞,但心底是非常开心的,因为她做梦也想成为贾宝玉的妾室。在《红楼梦》中,林黛玉的多愁善感似乎成为她身上的一种“刺”,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自己,这种刺和她身上的幽默格格不入,但把她表现得更加真实,可爱动人。

四、史湘云人物形象中的“幽默”

在《红楼梦》中,史湘云总是给人一种富家小姐的印象,她灵巧、天真、直爽,是小说中可以让读者瞬间喜欢上的一个人物。史湘云不似王熙凤那样精干,也不似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她是一个特别真实的人物。在《红楼梦》第二十回,林黛玉嘲笑史湘云吐字不清,把“二哥哥”叫成“爱哥哥”,贾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史湘云说道:“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那才现在我眼里!”可见史湘云的幽默非常的真实,她有多大的年龄,就说多大年龄的话。史湘云从来不伪装自己,她是有着一颗明亮童心的人。虽然史湘云从小父母双亡,但是她依然是一个乐观、热情的人,如果《红楼梦》里没有史湘云这个人物,那么就少了很多温情。

在《红楼梦》中,史湘云的出场也非常的有喜感,她的笑声非常有感染力,说话间又带着一点儿咬舌。薛宝钗也说史湘云一来就大说大笑,开心地和大家一起玩笑,把欢乐带给大家。史湘云是一个爱说话的话口袋子。香菱要学诗,她不敢向薛宝钗请教,只得拜访史湘云,史湘云没日没夜地为她讲解,没有一点儿主子的样子。在行酒令上,史湘云憨态可掬的形象惹得众人发笑,她一说话,现场的气氛便活跃了起来,她神采飞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种任性快活的性格也感染了周围的人。在《红楼梦》第六十二回,众人给贾宝玉过生日,史湘云吃酒划拳,随口说了一句“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这样俏皮的话一下子惹得众人发笑了起来。

史湘云是一个富有浪漫色彩的豪爽女性,贾府通称她“史大姑娘”。她生性豁达乐观,恣意潇洒,爱淘气,甚至敢于喝醉酒后在园子里的大青石上睡大觉。史湘云于妩媚中沾染了一些风流倜傥的男儿气概,她在穿着上总是喜欢男装。一次下大雪,她的打扮就与众不同。她身穿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戴着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林黛玉笑她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众人也笑道:“偏他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他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俏丽妩媚杂染些风流倜傥,使史湘云这一形象更富有魅力了。

虽然《红楼梦》是以悲剧为结尾的古代小说,但在通读完后,我们不难发现它对幽默的描写最独到,这正是它受人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从艺术角度分析,《红楼梦》以幽默叙事方式娓娓道出许多剧情,比如在谈吐、举止,以及日常话语中,幽默叙事方式造就了《红楼梦》的喜剧性,对解读《红楼梦》来说是一种底气和元素。幽默叙事方式还使小说的审美形态大幅提升,营造出了一种审美意境,说明小说的生命力是无穷无尽的。《红楼梦》的艺术成分值得广大学者深入研究,其中对幽默的描写是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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