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采购

作者: 梁帅

在超市买完东西,我习惯性地寻找排队最短的收银台结账。当我走过三条“甩尾长龙”时,发现眼前这个收银台等待结账的人很少。此时,一位皮肤黢黑、头发油腻的四十多岁的“眼镜男”,带着他七八岁的儿女,每人推着一个装满商品的购物车,排在这条队伍中。后面的顾客望着这前后相衔的三座“小山坡”,挠挠脑袋、噘噘嘴,转而到别处去排队了;而我懒得再走,便排在这家人身后。

这是一家新开的超市,锃亮的瓷砖铺砌千米,金黄的吊顶环展百尺,缤纷的商品陈列如虹,流行的音乐不绝于耳。一阵揉捏声后,我闻到了股沁人的奶油香,循味找去,看见“眼镜男”的儿子嘴唇紧闭,两条清鼻涕“过江”流穿嘴巴,脏兮兮的脸,鼓鼓的,汗津津的腮帮子快速鼓动着,两只细小的眼睛放出道道“探测光”,锁定在前排他爸爸的脸上。他爸爸一有转头的迹象,他就停下嘴,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嘴巴里包着一大口香甜的面包。他迅速地吃一口,又利索地把面包放回购物车,像啄食的小鸟,又像掩耳盗铃的小贼。

“爸,哥他打开吃啦!”男孩儿的妹妹扯着她爸爸皱巴巴的衣袖,用稚嫩的声音说。男孩儿听见妹妹告状,也不慌张,干脆朝着他爸爸龇起牙:“噫—”他爸爸皱着眉头推推眼镜,检查了面包包装上的售价条码完好,又看了看调皮儿子古灵精怪的动作,无奈地摆着头,笑着责怪道:“不懂事,讲了好多次都不听。”男孩儿听到,换了个鬼脸,把嘴巴噘得老高:“哦—”他爸爸看见了他嘴唇上的鼻涕,说:“莫闹莫闹。”然后用粗糙黝黑、青筋迸起的手去擦,再一把抹在自己沾有灰色水泥渍的牛仔裤上。

我看到“眼镜男”的那双手,心就像被冰锥刺伤了一样,又冷又痛。那双手,每一根长茧的指头,都承受着钢筋水泥的撞击;每一片破裂的指甲,都抵挡着春夏秋冬的侵蚀;每一块细碎的纹路,都吸收着油盐酱醋的琐碎;每一条曲张的筋肉,都肩负着衣食住行的责任。我虽然阅历不多,但确信,那双手是砌起高楼的手,它创造了城市的繁华;是横挑日月的手,搏击风雨的嗤笑;是建设国家的手,推动时代的潮流;也是一双坚不可摧的手,为家庭遮风避雨。我对这位“眼镜男”大哥肃然起敬,看着他光滑的镜片和憔悴的面容,脑海中构架起他与命运抗争的画面……

然而,面带疲倦的“眼镜男”大哥和儿子开着俏皮的玩笑:“啊—你吃鼻涕啊?遭流感了还不注意卫生。”他儿子一笑,把鼻涕擦了擦,随意地揩在那夏季校服上。原来,男孩儿衣服上的污渍是这么来的,真是个小邋遢虫。他看着儿子黑麻麻的校服上又多了两条亮晶晶的“彩绘”,指着他女儿的校服说:“妹妹比你小,都比你讲卫生。”说罢,他弓腰往从他女儿推着的购物车里的若干衣物中,翻出一件绘有熊猫图案的男童T恤,捋了捋,摊好,用手背感受着衣料的质感。随后,他拈着“熊猫”黑色的耳朵部位,生怕指尖弄脏了这件衣服的白色部分,拿起它在儿子身前比了比说:“莫动莫动。转身,转身。嗯,这件衣服有点儿小了。”

他女儿说:“爸,都盖到他屁股啦。”

他却不大满意地摆头:“而且太白了,一下就脏了。”他儿子一把抱过这件衣服,神气地说:“我喜欢。”他却着急地指挥道:“你莫搞脏,手都没洗!”接着,他把自己的手在皱巴巴的衣角上擦了擦,整理好T恤,轻轻地放回女儿推的购物车里,絮叨着什么。我没听清楚,却让我想起了鲁迅说过的一句话:“怜子如何不丈夫?”

闹过一阵后,一家三口儿安静起来。我看见他们仨盯着自己购物车里的商品,好像在冥想着。男孩儿歪头望着放满购物车的零食,舔了舔嘴角,又突然按起把手,晃着屁股跳了起来;女孩儿瞄了瞄周围,翻走购物车上哥哥的熊猫T恤,看着一件漂亮的波点裙,微笑着;而“眼镜男”大哥理了理购物车中成堆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然后盯着两套笔尺画本,看得出神。忽地,回过神儿的他从衣内口袋里取出一沓钱,在无数张十元、二十元中,用力地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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