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香(外三篇)
作者: 张仲永盛夏,走进大山深处的庄子峁生态农庄,带给人的是振奋和喜悦。塬上麦浪滚滚,香瓜刚刚开园,花卉基地里百合灼灼,一片一片紫花苜蓿和小麦同时开镰,处处呈现喜人景象。
每天,庄子峁土特产销售合作社的订单不断,农庄的主人正在把自家加工的胡麻油、土鸡蛋、土蜂蜜、荞麦面、黄米、黑豆酱油、黄米醋和小杂粮源源不断发送给四面八方的客户。被网民称作“暖心姐”的助农专员杨清艳忙得不亦乐乎。三年来,杨清艳和丈夫杨鲜明帮助乡亲打造特色产业,义务为农庄代言,赢得了口碑。
庄子峁家家户户有制作手工黄豆酱油、米醋和黄酒的传统手艺,但过去没有把宝贵的传统制作手艺转化为致富产业,村民的日子过得很困难。杨鲜明夫妇立志帮助乡亲致富,经过实际考察探索,提出了“一户一品,自主经营,人人参与,分类指导”的产业发展思路,动员农户发挥各自优势,把养猪、养羊、养蜂、养土鸡和制作手工酱醋、黄酒、小杂粮,打造成稳定产业,建成全县首个乡村旅游产业示范点,以网上直播带货加直销的方式,很快把农特产品打向全国。
他们着力打造农文旅融合产业体系,在庄子峁建成全县首个生态农庄、首个商用玫瑰园、首个旱地水稻试种园、千亩紫花苜蓿基地、蜜蜂庄园、陇东黑羯羊养殖中心、珍稀植物园和蔬菜采摘园;成立杨六郎羯羊养殖合作社、杨八郎乡村旅游专业合作社、杨九郎劳务有限公司等三个合作社,极大地激发了村民创新发展的热情。他们建成了庄子峁农耕文化博物馆,成功地让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创作基地、陇东报小记者研学实践基地、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实践基地等文学创作实践基地相继在庄子峁挂牌。
经过三年多的奋斗,庄子峁生态农庄已声名远播,特色农产品销售带给村民的不仅是实实在在的实惠,还有实实在在的幸福感。村民刘海琴,今年仅黑豆酱油就收入近2.9万元;经营蜂蜜园的杨志平,销售土蜂蜜收入3万多元。依托传统手工制作,庄子峁的村民已经迈上稳定致富的小康大道,上半年收入超过10万元的农户占全村的55%。
假期里,村民杨满彦的小瓜开园了,不打农药的小香瓜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采摘。小麦开镰时节,麦田里欢声笑语,参加抢收的既有村民,又有天津市对口帮扶环县交流志愿者团队成员,还有庆阳市融媒中心的记者。
这几天,一批知名书画家来庄子峁采风,在农庄的“九德书院”里泼墨留香。
刚参加完2023东西部九地商品对接交易会归来的村民杨志平说:“我们的农特产品是交易会上最亮眼的绿色产品。”
庄子峁也有浪漫的故事。在陪我们去庄子峁生态农庄的路上,杨鲜明对大家讲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前些年,我们村上我的一个小爸,常年外出打工,但每年回家不给家里一分钱,过完年,外出的时候还要从我小妈那里要钱,一年四季不给老婆打电话,挣下的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自从我们的生态农庄建成以后,依托一户一品,我小妈做酱油和黄酒,去年就赚了5万多元。过年时,我乘机给小爸敲警钟,我说,你看,我小妈现在也能挣钱了,而且比你挣得还多。你出去打工一年到头儿不见钱,再这样下去恐怕行不通。我小妈是农村女人,不注意打扮,要是打扮起来,也漂亮着呢!人家在网上开直播卖货,啥人都能遇上呢,你外出一年不给打一个电话,对我小妈不管不问,小心叫别的男人追走了,到那个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从那儿以后,小妈说,我小爸确实改变了,现在几乎每天都给她发视频、打电话,每月挣下的钱也打给家里了,这都是我们搞生态农庄带来的转变。”
庄子峁人的生活丰盈而美好,蓝天绿树,蝉歌鸟鸣,花香醉人。百合花开得欢实,一簇簇的,白得像雪,红得像火焰,黄得像金子。绿闪闪的玉米地像碧波荡漾的青纱帐。在庄子峁,任意拾取一段时光,都是一幅醉人的田园画卷。
半犁雨
被400毫米等降水量线切割的环县北部,年降水量280毫米左右,干旱将它雕琢得像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地理位置上,缺水一直是环县的软肋。
“引黄入环”工程,把黄河水引入环县后,人畜饮水问题得到解决,但种地还得靠天,指望着黄河水灌溉七沟八梁上的庄稼地绝对不现实。
环县有许多大山,那些山像一位母亲生下的众多孩子,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千年万载守望相助,团结得谁也离不开谁。许多人提起环县直摇头。环县虽然干旱,但石油、煤炭、天然气储量丰富,还是国家风电新能源基地。自从通了高铁、高速后,环县交通条件大为改善,大学毕业生抢着去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一二线城市的情况有所减缓,但回乡搞种植、养殖的知识型和技能型年轻人仍然很稀缺。农村里种地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不只环县,全国农村大致都是这个样子。我的两个农民兄弟,都已经五十多岁了,马上也干不动了。望着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我在想,若干年后,这些土地该由谁来耕种?
庆阳属于半干旱地区,区域内差别很大,市政府所在的西峰区距离子午岭林区较近,雨水相对丰沛。我在西峰的时候,是四五月份,差不多每隔三五天就下一场细雨,常常是夜里下雨,天亮就停,丝毫不影响人们上班和出行。早上推门出去,满眼花草树木青翠欲滴,空气清爽宜人。
每当西峰下雨,我就打电话问弟弟老家有没有下雨。弟弟种着几十亩玉米,饲养着几十只羊,天不下雨,玉米等粮食作物就会减产。天不下雨,庄稼汉听着圈里的牛羊“哞哞”“咩咩”地乱叫唤,心里就发毛。六月,我回到环县,老家已经好久没有下雨了,太阳晒得玉米卷着叶子,杨柳树像狗耷拉着耳朵。
最近,全国连降暴雨,庆阳也连降三天大雨。我问弟弟,老家那边的雨下得咋样,弟弟说下了半犁深。老家海拔高,气候凉快,有了这半犁雨,玉米等大秋作物还是有希望的。
这几年,国家高度重视“三农”问题,加大对农业农村的投入,农民的观念也得到了提升,大多农户都搞起了养殖、种植,养牛、养羊、养猪、养鸡、养土蜂,种大棚蔬菜、瓜果,种特色产品,农村里充满了生机。
昨天,我又回了一趟老家。农活儿很忙,弟弟瘦了不少。晚上,我和弟弟拉家常。弟弟说,某某勤快有头脑,购置了收割机、秸秆打捆机,年年都有好收成;某某经营着千只湖羊;某某做农产品收购加工,生意很红火;某某家的儿子女儿都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听了以后,很受鼓舞。
山村里的夜晚,有难得的宁静,清风明月不用花钱买,真好。
清晨,绿汪汪的玉米挂着露珠,枝头小鸟时鸣,蝉声切切,“啾—啾—啾啾—”“知—知—知啊—”“夏虫不可以语冰”,它们也知道下了半犁雨吗?
西峰没有峰
甘肃的西峰是一个名实不符的地方:就地形和地貌而言,百里平塬,坦荡如砥,没有半座峰峦,却硬生生被称作“西峰”,此一不符也;就地理位置而言,西峰位于甘肃东部、西安北部、庆阳市南部,此二不符也。
西峰塬也叫“董志塬”,西峰区是庆阳州府所在地,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四季都焕发着优雅迷人的神韵。
初春,踏上大塬,如登峰峦,早晚都能感受到呼啦啦刮过的高原劲风。从这个意义上讲,到了西峰,确实如同登上雄奇苍莽的山峰。站在浩浩长风里,你能体会得到西峰就是一面迎风招展的猎猎旌旗,放眼望去,草木悸动,红旗如画。
感受着大塬上骏马一样奔腾的西风,我有些激动,原来西峰的妙处全部暗藏在这里!我不禁暗想,庆阳人真是了不起,思想有深度,文化有内涵,生活有诗意。
西峰平塬,无遮无拦,四季风刮得任性,把蓝天擦洗得幽深碧蓝,就连树木也是可着性子往上蹿,比别处的长得高、长得快。这也彰显出西峰人说话办事,快人快语、直来直去、豪爽不羁的性格。
后来,待得久了,我对西峰的气候特点、风土人情有了更多的了解,觉得西峰更像活泼可爱的少年,浑身都洋溢着青春的力量,又宛如妙龄少女,落落大方,恬静妩媚。
西峰有四个特点。
一是塬大。关于董志塬,前朝古代的人早就有一句响亮的广告词:“八百里秦川,比不上董志塬边。”小时候听长者说,骑上快马游西峰,从南到北走上一整天,也走不出董志塬。
“野旷天低树”,南郊的高铁站,北郊的庆阳机场,在董志塬的怀抱里犹如一拳可握的鸡雏儿、一步可跨的小溪。西峰的魅力就在一个“大”字里。
二是风大。在西峰,一年四季都能听到呼啦啦的风,清风梳发,很爽快。刮大风的日子里,那风仿佛要把几十层的高楼刮得挺不直腰。是风的生生不息的能量,给了庆阳儿女战胜困难、不断奋进的力量和智慧。
三是厚重宽广。久居大塬,想攀登一下西峰的山峰,确实找不到半座峰峦,甚至连稍稍突起的丘陵都没有。一座彩虹桥却凌空起舞,南湖碧波荡漾,平添温婉。麦苗返青的时候,陇塬如画,一望无垠。一位好友,初来西峰,以为走错了地方,说西峰像极了关中平原或者山东平原!岂不知,这里是地球上保存最完整的黄土塬,是世界上黄土层最厚的地方。
四是喜欢玩神秘。西峰像心胸旷达的君子,但偶尔也玩点儿神秘。每当下雨、下雪的日子,西峰塬上风云聚会,一座城市便隐匿于茫茫云雾中,此时的西峰,宛如庐山。我曾和朋友开玩笑,假如没有工夫上黄山、登庐山,无须远足,有雾的日子里,烟雨西峰,云雾缠绕,高楼隐显,西峰就是另一座秀美的庐山。有雾的日子里,沿着绿树婆娑的人行道,健步游走,那种登临名山、跋涉山水的感觉一样在此地能够找到。
作为国家“东数西算工程”的重要节点,石油、天然气储藏地和绿色低碳节能产业基地,庆阳是甘肃新的增长极,西峰乃极中之“极”。新发掘的面积巨大的“南佐遗址”在西峰区南6公里处,是仰韶文化晚期遗存,经碳-14测定,距今约5100年至4700年。考古学家在那里发现了大量陶器,还有粮食作物,如水稻、粟黍(小米、黄米)。
西峰这个城区宜居,养生,环境干净,绿化好,气候湿润,夏季不热,冬天也不是太冷,一年四季各种杂粮小吃、蔬菜瓜果不缺,民风淳厚。西峰是一座包容、和谐的城区,更是一个充满创新力量和奋斗精神的地方。
心 结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父亲已经去世二十多年,可我总是那么想念他,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撇不下。
打小儿,父亲没有亲过或者抚摸过我的小脸,我也很少见到父亲的笑脸。五岁时,我和哥哥往炕上铺毡,我不小心摔下炕头,头被磨刀石撞破,血流满地。母亲急忙将棉花烧成灰堵在伤口上才勉强将血止住。父亲回来后也没有带我去医院包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父亲不喜欢我这个儿子。因为即使我做错一点儿小事,父亲都会毫不留情地揍我。
我有两个哥哥,因为他们小时候身体很瘦弱,所以父母一直把精力放到照顾哥哥上。那时候我不懂事,总觉得父母偏心,不爱我,就经常搞一些恶作剧,制造一些小麻烦,想引起父母对我的关注,却常常招来他们的责骂和棍棒教训。
哥哥考上高中,是父亲赶着毛驴车亲自把哥哥送到学校的,还给了哥哥两块多钱。我就没有哥哥那么幸运,从初中到高中,是自己背着铺盖卷儿去的学校,上学的学费也是靠自己暑假上山挖药材解决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是埋在我心底最大的一个“结”。
我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不喜欢我?
父亲不喜欢我是有证据的。三叔是父亲的亲弟弟,那年三叔考上大学,父亲把家里最值钱的羊皮大衣卖掉,换来四十块钱给了三叔;在粮食比金子还宝贵的年代,父亲还把家里的口粮卖掉七八十斤,换成粮票给了三叔。我上初中时,学校要收一块钱的书费,于是我向父亲要钱,父亲却说没钱。我太想读书了,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学校的吴老师借了一块钱。
说父亲不关心我,有些冤枉他。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还是来过一次我们学校的。那天上午,我正在教室里上课,突然有同学喊:“五一,你爷爷找你呢。”
我想,爷爷腿脚不好,不可能走几十里路来看我。我走出教室,看见父亲正将脸贴在玻璃上向教室里面看。我们学校的教室是新建的,粉墙蓝瓦,面貌崭新。我从父亲的眼神中能看得出,他很喜欢我们的学校。
我接过父亲肩膀上的米袋子。父亲说还要赶回去给队里放羊,说罢,就径直出了学校大门。
我家离学校有三四十里地,要翻三四座山头,来回需要好几个小时,父亲回去的时候我也没有问他有没有吃饭,这是我事后想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