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敌人
作者: 陶短房 南阳北美是世界上抑郁症发病率最高的地区之一。2011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基于全球18个国家、采样人数高达9万的抑郁症调查显示,美国是全球抑郁症发病率第2高(19.2%)的国家,仅次于发病率高达21%的法国;而地处高纬度的加拿大,由于寒冷、光照时间短、户外活动机会少等因素,抑郁症发病率常年稳定在10%以上。加拿大统计局2012年统计显示,约35%的加拿大人曾遭受过抑郁症的困扰。2017年加拿大人力咨询公司Morneau Shepell的调查研究报告显示,全加拿大至少20%以上的女性、10%以上的男性受到抑郁症威胁,46%的加拿大员工在工作环境改变或工作角色转换后,需要专门请假远离工作,进行所谓“心理重建”,以回避焦虑症的威胁。这份报告称,抑郁症和焦虑症这两大心理健康问题,已成为加拿大职场中员工流失的首位因素。

疫情令北美抑郁症情势更加严峻

2020年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尤其是为抑制疫情蔓延而普遍采取的限制性应对措施,令北美抑郁症问题更加严峻。美国著名心理学家、心理学科普专家戈德史密斯博士日前撰文指出,新冠肺炎疫情导致美国大量人口失业或减薪,原本排解心理压力的最佳途径——去餐厅、酒吧消愁解闷,或通过社交调节情绪,在到处“禁制”的大环境下也变得越来越缺少可行性。生活已是如此糟糕,前景又是这样的黯淡,对于许多美国人而言,如今的每一天都是巨大的心理煎熬,而这样的心理煎熬又只能被封闭在狭小、孤独的空间自己承受……心理学家们表示,上述条件中任意一条,都堪称“制造抑郁症的温床”,而如今的美国几乎每一条都存在。
1月19日,得克萨斯州一家媒体援引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地方频道和当地心理学家交流所得出的结论称,过去一年间,该州青少年临床表现出抑郁症、焦虑症倾向并因此产生自杀念头的比率大幅增加。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疫情及疫情应对措施令孩子们感到孤立、恐惧和对未来的强烈迷惘。有参加心理咨询的青少年表示,“一夜之间我们曾习惯拥有并享受其中的许多乐趣和生活的一部分,如舞会、毕业派对、运动竞技……就这么突然消失了,这让我们很沮丧。”得克萨斯州大河谷大学心理学家萨利纳斯指出,她在临床中发现,当地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对没完没了的网课感到厌倦、逆反;而另一些心理学家则担心,包括抑郁症、焦虑症等在内的心理健康问题,将会成为由新冠肺炎疫情所诱发、继新冠肺炎疫情之后的“第2个疫情”。
加拿大的情况也很严重
1月14日,加拿大慈善组织——加拿大心理健康研究中心(MHRC)发布了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加拿大人心理健康状况最新报告。这项基于2020年12月10—18日民调数据所进行的研究显示,22%的加拿大受访者称自己患有抑郁症,20%称自己患有焦虑症,较疫情暴发前的峰值高出整整4个百分点。
36%的受访者表示“在家工作压力很大”(2020年10月为21%),不过65%的受访者表示“对疫情应对措施仍保持高度忍耐度”。耐人寻味的是,疫情相对较轻的曼尼托巴省和萨斯喀彻温省抑郁症比率最高,而疫情最严重的魁北克省抑郁症比率最低,心理学家认为,这和各省不同的气候有关——事实上在疫情未暴发前,曼尼托巴省和萨斯喀彻温省也一直是加拿大心理健康问题最突出的省份。
很显然,新冠肺炎疫情、尤其是漫长且不知何时到尽头的限制性疫情应对措施,令美国、加拿大原本就很严重的抑郁症问题更加突出,且正如MHRC董事会成员多佐伊斯等所言,为应对疫情而采取的各种“社交隔离”措施固然很有必要,客观上却造成加拿大人看医生、尤其看心理医生和接受心理学家辅导的机会锐减,而专业人士一对一、面对面的“心理按摩”恰是应对抑郁症、焦虑症等心理健康问题所不可或缺的。
历史上的“戏精”
狭义的抑郁症专指“MDD”,属于一种精神障碍,主要特点是至少持续两周时间的经常性情绪低落、意志消沉、自尊心丧失、对周围一切失去兴趣、不愿活动,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感到疼痛。MDD症状严重者可能出现妄想或幻觉,可能出现间歇性狂躁反应,甚至尝试自杀。对于严重的MDD,使用抗抑郁药物治疗通常被认为只能减缓症状而较难起到根治疾病的作用,包括认知行为疗法和人际关系疗法(IPT)等心理辅导措施,也有助于缓解患者的症状。至于电击疗法,仅能在紧急状态下抑制患者的狂躁行为,而对治疗本身并无帮助。
MDD在历史上可是一个有名的“戏精”,直到上世纪70年代,该病才由一批美国临床心理学家确定概念。一般认为,遗传因素、环境因素和心理因素相结合,可能诱发MDD(约40%的MDD临床患者与遗传多少有关)。PDD是持续时间较长但症状较轻的抑郁心理障碍,可简单将之视为一般所言的“情绪低落”,它是可以通过“心理按摩”或药物辅助治疗缓解甚至治愈的。SAD俗称“冬季忧郁”,是人类最早确认的一种抑郁症,主要由于寒冷、缺少阳光、长期室内生活所诱发,和PDD一样是较轻、可逆的,“多晒太阳就能缓解”。早在公元6世纪,东哥特学者约尔达尼斯就首次系统叙述了这种只有在寒冷地区和寒冷季节才会发作的忧郁类心理疾病,二战后美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罗森塔尔对其进行了系统性归纳总结。SAD主要高发于北欧、加拿大和美国阿拉斯加等北半球高纬度地区。
WHO提供的心理健康辅导材料指出, 全球范围内逾2.64亿各年龄段的人患有各类抑郁症(这是2020年1月更新的WHO官网数据,但也有其他口径称全球抑郁症患者多达3.22亿,患病率4.4%)。目前抑郁症已成为全球总体疾病负担的主要诱因之一。由于生理和生活方式等因素,受抑郁症影响的女性远远多于男性。
临床上将抑郁症分为轻度、中度和重度,主要划分依据是症状发作的频率及严重程度。如前所述,抑郁症是由于社会、心理和生物学因素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所致。经历过不良生活事件(失业、丧亲、心理创伤)的人更容易患上抑郁症。抑郁又会导致更多的压力和功能障碍,并使患者的生活状况和抑郁本身恶化。
抑郁与身体健康之间存在相互关系。例如,心血管疾病可导致抑郁,反之亦然。以心理健康辅导为主的有效方式,如以学校和社区为中心,引导青少年积极的生活态度和思考方式,对有行为认知问题的青少年、尤其他们的父母及时进行心理干预,鼓励中老年人进行有规律的社会活动和身体锻炼,等等,都有助于预防抑郁症的发生。
“富贵病”困扰北美
如前所述,北美是全球范围内对包括抑郁症在内的各种心理疾病认知较早、重视程度较高的地区,也是全球范围内经济、社会发展程度较高、医疗卫生条件较好的地区——一言以蔽之,北美是富裕地区、发达地区,那么为何在北美抑郁症问题反倒格外突出?
并非物质生活水平越高、国家越发达,人就越开心,抑郁症、尤其是MDD,有时偏偏就是种“富贵病”。前述调查所涉及的国家,包括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调查结果令人惊讶:高收入发达国家的平均抑郁症发病率高达15%,而发展中国家则只有11%,一些贫穷但不在此次调查取样范畴内的热带非洲国家更只有5%多一点。
针对这种被戏称为“穷开心、富发愁”的现象,一些心理学家,如精神病理学和行为科学专家、纽约大学石溪分校教授伊芙琳·布罗梅特等人指出,通常情况下人们以为发达国家民众收入高、生活条件优越,抑郁症发病率应该较低,但事实往往并非如此。究其原因,不少发达国家民众虽然收入很高,但生活和工作节奏快、强度高,社会竞争也比较激烈,人们的心理压力大,这些都可能对人们的心理构成不健康的影响,从而促使抑郁症多发。
也有些心理学家认为,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越是富裕的国家贫富差距越大,社会竞争越激烈,有钱、有地位的人处心积虑,希望保住自己的优势地位,而落后者则对精英们的优越地位羡慕不已,并试图通过加倍努力赢得那种令人羡慕的生活方式,这就令富裕国家的各阶层人士心理压力剧增,抑郁症发病率也因此居高不下。
当然,对这种意见也存在争议。一些社会学家就认为,“越穷越开心、越富越忧郁”很可能是个“伪命题”。在他们看来,出现如WHO调查数据那样的结果,很大程度上是认知问题:发达国家社会保健意识强,对心理疾病认识较深刻,一旦有抑郁症苗头就会立即被发现,或主动寻求心理辅导和治疗;而穷国对疾病的认识往往还停留在生理疾病的层面,对心理健康关注较少,认识也不够,许多抑郁症患者或许自己、他人都不知道患有此病,即便知道,也不愿浪费金钱去治这种“不治死不了人,治也难以根除”的疾病。WHO官网上指出,抑郁症等心理类疾病的确诊系数,是和心理干预密度成正比的,美国和加拿大是全球范围内心理干预密度最高、生活中介入程度最频繁的,职场、校园、意外现场目击者……心理辅导无处不在,这也导致抑郁症“确认率”远高于其他国家——但未必意味着后者的抑郁症问题就真的不严重。

当年的《印度快报》曾经披露,发展中国家在这次调查中采样普遍性和覆盖率不高,可能会影响调查结果,如非洲有50多个国家,但被选中参与调查的却仅有南非;又如在印度,尽管当初确定了11个采样点,但实际上只有两个点最终发送了数据,如此一来,就很难说这份调查报告中关于印度的数据“可以表示印度全国的忧郁症发病率”。而一些心理学家也指出,针对发展中国家的类似调查经常存在较大误差,因为发展中国家的语言往往和调查人员的语言不相通,影响了沟通结果,导致数据部分失真。
其实,也不是富国一定忧郁、穷国一定开心。以前述调查报告为例,抑郁症发病率榜单上第3位的是巴西(18.4%)、第4为荷兰(17.9%)、第5新西兰(17.8%)、第6乌克兰(14.6%)、第7比利时(14.1%)、第8哥伦比亚(13.3%)、第9黎巴嫩(10.9%)、第10西班牙(10.6%),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可谓犬牙交错。而排在后8位的国家(以色列10.2%、德国9.9%、意大利9.9%、南非9.8%、印度9%、墨西哥8%、日本6.6%、中国6.5%),同样既有发达国家,也有发展中国家。
值得一提的是,要了解一个国家、地区或人群的抑郁症问题是否严重,单看发病率是远远不够全面的,因为在一些国家(如加拿大),抑郁症的发病率不低,但心理辅导和社会保障健全,大部分抑郁症患者因受到及时、充分的心理辅导和干预,症状有了明显缓解,不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而另一些国家如日本,看似抑郁症发病率不高(在前述WHO调查中抑郁症发病率只有6.6%,在18个国家中排第17位,但因患抑郁症而自杀的比率甚至超过了发病率高居第1位的美国),就应被列入抑郁症问题最严重的国家行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