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孩子身上学到的东西

这些孩子看上去10岁上下，个头差不多，大概40人左右，男女各半，每次来都是这么多，应该是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班级。当看到更衣室门口摆放的小鞋成排，我就知道又“遭遇”这些孩子了。

守纪律的儿童

刚开始时，我无意与这些孩子为伍，想换个时间游泳，毕竟他们会占用过道、泳道和更衣室。后来逐渐发现，这些孩子在教练指导下行为规矩，鞋子都不会乱放，而是在最不影响泳客的位置整齐地摆成双排，留出过道，毫不碍事。

我游泳时间和他们大致相同，入池前还经过他们训练的区域，常常会近距离观察一下。他们在教练指挥下，只占用两条靠边的浅水区泳道。所以每次挨着他们游泳，只觉得浪大一点、欢声笑语多一些而已，并没有被打扰的感觉。

几次下来，我发现这些孩子的游泳课只有一小时，和我出水时间也相同。开始我想抢先一步出水，进浴室快速洗浴，免得碰上他们，后来发现没这个必要。因为他们只用两个浴室之中的一个，绝不会去另一个，不会影响别的泳客。而且孩子们冲洗神速，和国人泳客淋浴得花费十几分钟相比，他们用水实在是很少，一个人只用几十秒时间，相当一部分孩子还根本不冲洗，毛巾擦干身体后直接穿衣服。几十个孩子一窝蜂冲进更衣室，又一窝蜂冲到门外，前后只有几分钟时间。我在常去的泳客中属于洗澡穿衣速度快的，但每次都是落在他们的后面。

许多朋友虽然知道游泳是一种最好的运动，但是嫌换衣洗澡麻烦，又觉得游泳池用药净化水，对皮肤不好，所以游后得认真冲洗。其实，日本人也是一个整洁爱干净的民族，他们的孩子应该和我们的孩子一样金贵，他们是明知道这点也不惯着子女呢，还是以此表示对环境和泳客的尊重？

有责任心的教练

孩子们的良好习惯来自父母、老师和其日常活动中的教练。

这些教练男女都有，也很年轻，全部操着流利的日语。我估计他们之中有的是兼职，因为在北京这样的城市，光靠当游泳教练维持不了生计。这些人目不斜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孩子们身上，几个教练在水中，几个教练在岸上，相互距离不超过10米，一旦有事，他们会在几秒钟赶到。水中的教练以肢体动作教学，岸上的则用语言大声指导，这个场景让我想到了一个词：敬业！

在水中这些人是教练，出水后他们则成了监督员。和孩子们一样，他们也几乎不冲澡，而是监督孩子们更衣换鞋，尤其是监督这些天真少年不要影响到其他泳客。如果孩子们扎堆挡住通道或者将湿衣服堆满椅子，这些教练就会过来纠正错误，并礼貌地向我们道歉。其实，我们这些人回国后已经习惯了国内的环境，并没觉得孩子们有何不当之处，教练的致歉让大家受宠若惊。

日本小孩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事自己办。他们在教练的带领下自己换衣穿鞋，没有父母看护，没有爷爷奶奶陪同。相比之下，我常见到中国10岁左右的孩子被父亲带着、被爷爷带着换衣服时的场景，他们恨不能亲自帮孩子洗。那次一个同样大的男孩子让爸爸陪他从更衣室一直到浴室，坚持让爸爸帮忙打开水龙头，他老爸则躲在旁边怕淋一身水，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男孩才在父亲的训斥下不情愿地自己拧开水龙头。

我见到的父亲还是会教训孩子的，而爷爷则不是。这些爷爷来游泳池基本上都是一种功能：帮孩子穿衣服。我也见到自己也游泳、顺便帮孙子穿衣服的那种爷爷，但是为数不多。大部分爷爷都是轻声慢语，对孩子呵护有加，甚至将其抱到椅子上，认真地擦干身体，而这些孙辈们则是一脸享受的样子。

这时我也想到一个词：溺爱！

尊重长者的习惯

当然，这些日本小学生也会像同龄中国孩子那样丢三落四，不过我只见过一次。我叫住了最后面的那个孩子，告诉他凳子下面有一件儿童泳衣，他表示了感谢，捡起了泳衣。之后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像猎犬一样将每个凳子下都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遗漏物品才跑出去。其实，他们的教练每次都是这样，最后一个出去，走之前要四下看看孩子们忘记什么没有。结果就是他们每次旋风般离开后，没有遗留物品，特别是没有留下任何垃圾。如果是十几个中国小孩子离开后，管理人员要清理的东西会很多。

这是为他人着想的举动，是一种利他行为。如果大家都有利他之心，行利他之事，那我们的居住环境就会大为改善。

泳客们都对这些孩子称赞有加，有人欣赏他们把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有人说他们出水后竟然不洗澡，不妨碍任何人，直接穿衣服就跑了。

不过，最让大家感动的是每次游泳课结束之后，这些孩子们快速跑到游泳馆外集结列队，向教练们鞠躬的场景。他们齐声用日语大声喊出“感谢”，教练们也笔直站在那里答谢，次次如此致意，回回令我感动。

有一次我正在换泳装，旁边一个男孩子用稚嫩的童音问我：“叔叔，能不能帮我脱下泳衣？”他说一口纯正的北京话。我帮他扒泳衣时发现这种连身泳衣虽然可以起到保暖作用，但是太紧，别说小孩子，连我这个力气大的成年人将其脱下来都有点费劲。

高个日本教练听到我们谈话，走过来向我表示感谢。他也用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我，这些孩子中不少家庭是中日合璧，中方妻子、日方丈夫，所以孩子们从小就说至少两种语言，中文普通话也很标准。这孩子听到后很自豪地说：“我妈妈是中国人，我姥爷也是中国人！”

自尊是一种习惯

路易是个中法混血的男孩子，皮肤白里透红，再加上亮晶晶的大眼睛，人见人爱。我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昆明翠湖旁那个庄重肃穆的云南大学原校长熊庆来故居，当时这孩子也只有10岁多，在国内就是那种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呆、淘气到连狗都烦的年龄。别人问路易多大时，他总是回答说10岁快11岁了，能感受到他想快快长大的心情。我们一起相处只有3天，却让我感触良多，从他那里我看到了自尊、自立、自强。这三点正是国内很多同龄孩子应该学习的。

和路易相处的那几天我深感自己被边缘化了。带着他走在当地知名的中信嘉丽泽度假园区，沿途无论在哪个地方——运动场所或是餐厅，或是那种国内常讲的教育基地，他都是备受关注和欢迎的对象。昆明地处高原，海拔将近2000米，日光充足，当地人皮肤黑一些很正常，于是路易的白嫩就比较突出。每次经过各种前台时，那些忙中偷闲的前台小姐都含笑看着路易，总想搭个话什么的，对身材魁梧的我视而不见，而后脑像长眼睛的路易则腼腆地注视着前方。这时候我深深感到“好色”这个现象绝不是男人的专利。

在北京、上海这些西方人多的地方，带个白人小孩不会招来这么多热情的目光，以至于连我都感到不好意思。路易知道自己是众人瞩目的中心，他谨慎言行，对搭讪的人彬彬有礼，有问必答，汉语发音还挺标准，时不时还给父亲当个翻译。

大部分时间中，路易是和我们这些大人在一起的，我请过去度假的几位朋友中包括路易的父母，还有路易的姥爷、著名激光学者熊先生，80多岁仍然步履轻盈、头脑清楚。我因为多年没有和孩子在一起，所以不太会主动交朋友，但是路易似乎很喜欢和我在一起，表示要跟我一起游泳、打球甚至参加射击训练。游泳时路易自己熟练地收拾泳装泳镜并不忘记带毛巾，脱衣戴泳帽，从容自如。而在北京的21世纪游泳馆，我见到的国内孩子都是由父亲或者爷爷亲自带着整套用具，帮助他们脱衣戴泳帽，有光屁股孩子甚至洗澡时都要叫穿衣服的父亲进浴室把水龙头打开。

路易父亲老皮大高个，典型的白人，老来得子却不纵容溺爱，我看到他一直在提醒、教育自己的孩子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不让路易摆弄碗筷，不许他在大人说话时没礼貌地打断别人说话。老皮是巴黎的法官，教育儿子尊重他人时不温不怒不威胁，当然也不会打他，但是坚持原则，说不行就是不行。有时我都有点同情路易，因为他以一个连狗都烦的年龄，能够坚持坐在那里不吭声地和我们这些大人一起吃长时间的晚饭，几小时参观一个他什么都不懂的中国西南教学历史展室而不闹不叫，已经相当不易。

本来我还安排了一次射击训练，在一个漂亮的靶场，所有人都可以摆弄枪，连女士和老人都不例外。这对孩子是个很大的诱惑，但是老皮出于安全考虑坚决不让他碰枪，本来异常兴奋的路易坚持了几句后知道没有希望，就扭过头默默哭了，没有吵也没有闹，像成年人一样接受了这种不平衡的安排，其他人都有些于心不忍但都尊重了老皮的意愿。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路易后来在射击结束时高兴地接受了一张空白靶纸作为纪念，尽管上面没有弹孔，没有自己的射击记录，他还是高兴地说那是他最美好的一天，连他父亲听着都感意外。

自强是一种坚持

第一次打高尔夫练习场，路易手上就磨出一个大泡，没多久就破了，露出鲜肉，初学者姿势不对或者用力过猛都会这样。我告诉他没关系，我自己的腿就是前一天骑马因为护腿太薄，把小腿内侧都磨破了，但是我继续骑马、游泳、打球，破了就破了，事后涂抹些酒精消毒就完了。路易母亲熊女士坐在旁边，认为我说的有道理，结果路易既没包扎也没上药，也不喊痛，又继续打了一小时球。

路易打高尔夫球是个初学者，但游泳却是个好手，小小年纪已经在巴黎的游泳俱乐部“混过”多年，对自己很有信心，下水不久就向大人挑战。先是比谁游得快，结果在第一次比赛中就把我那两个游泳不错的女性朋友甩在后面。信心满满之下，他开始与我单挑，不幸的是游泳恰好是我的强项，于是栽在我这个常年游泳爱好者手里。

路易的强项是水中翻跟头，可以连续翻最多7个，这个游戏既要灵活控制身体，又得避免呛水，还得有很强的憋气能力。我平时虽然没有练习过这么疯狂的动作，但在10岁娃娃面前也不能退缩，结果第一次比拼后，两个女性朋友一个说我胜出，一个说我没翻够，估计她们是眼花缭乱没看明白，反正第一局算路易赢了，他非常得意。

后来他挖空心思又想出个比赛潜水捞钥匙的游戏，结果落到我这个老谋深算家伙的圈套中。他毕竟年少，即便用力，钥匙链抛出也不过三四米之距，我只需蹬几下水，在钥匙链没沉入2米深的池底时已经将其抓到。轮到我抛时，他戴着黑色小泳镜紧张观察，只见我身高臂长，一下就把钥匙链扔出8米之外。他只好在水下奋力潜游，不到一半就已经憋不住气，眼看着钥匙链沉入池底，只好浮出水面，小脸红扑扑的，大口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