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颜色的

作者: 师一宁

如题,这个问题已经困惑了我三天三夜,为此我夜不能寐、坐立难安。有时候最亲近的闺密说我是白色的,人生阅历空白一片,我走过的人生道路像一个将死之人的心电图一样近乎毫无波澜。我觉得有点道理,但我伸出手指头数了数从小到大闯的祸,然后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差点哭出声来—两岁的时候吃玻璃,五岁喂家里的猫吃感冒药,哥哥睡觉的时候我在他的脸上展现我的绘画天赋……最后我妈为了把我从邪路上拯救回来送我去学民族舞,第二天我就被老师遣返,原因是掀了女同学的裙子。这么看来,我也并不能算是纯白色的。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是什么颜色的,为什么要听别人呢?只有我自己才能定义。于是我拿出一把锋利的剑勇敢地走进了我脑袋中的那一片混沌,我要找到困惑的根源,和它一决高下。

我把这片混沌叫做锁妖塔。对,就是《仙剑三》里面的那种锁妖塔。因为我觉得我脑子里的混沌就像锁妖塔一样,住着冗杂乱舞的魔。

我来到锁妖塔门口,深呼一口气之后闯了进去。

“妈?”

我已经摆出了电视剧里面那些侠客杀妖时候的姿势,为此我反复练习以确保动作干脆帅气,但万万没想到开门看到的竟是吾母,不是妖孽。

我十分尴尬,急切地伸出手想要像从前每次闯祸时那样拉着她的衣角撒个娇求她原谅,然而我的手变成了透明的,从吾母的衣角穿过去,什么都没抓住。

我镇定下来打探周遭:平房、庭院,爷爷在世时种下的大枣树,不一会儿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孩跑过,我定睛一看,哎,Q版我哥?

求解结束。

答:我在1990年-2000年之间徘徊。兴致大起,看了会儿我哥打滚儿之后我才想起来,我是来解决我自己的困惑的,很明显在这锁妖塔一楼的区间年代,我哥还在享受他作为一个独生子女的人生阶段。

(一)黑

明白了锁妖塔构造之后我慢慢懈怠了,我放下了剑,反正这个世界的人看不见我,也不能伤我分毫,我只管找我的答案便是。

踩着年久失修的楼梯一步步来到二楼,光线渐渐变暗,气味变得令人难以忍受,我想起了氨水。学文多年以来,只有这样一个理科词汇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我想大概是因为味道……化学老师看着全班同学挨个体会氨水味道时坏笑,我偷偷跟同桌说:“快看老师脸上的褶子!”然后接下来几周化学课我都被老师邀请站在黑板旁边听课。嗯,或许她认为这样我看褶子更清楚一点?

突然,我漂移的思绪被空气中如闷雷般的巴掌声打断。随后是越来越大的叫骂声。随着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我看清了一些东西,这里是传说中的大厕所—初中那个时期聚众斗殴的好场所。就好比牧场放羊需要合适的区位因素一样,打架也需要。大厕所空间充足又没有监控,区位条件可谓最佳。

大厕所里一群女生推搡着,中间被围住的女生像一棵芦苇般随风飘荡。

我的眼神也随着那女孩飘来荡去,某个瞬间我感到呼吸一窒,因为我看到了打人者之中的那个凶神恶煞的“我”。

一瞬间所有记忆片段连缀起来,那年我进入全市最好的初中,在竞选中成为班长,广交朋友,年轻气盛,朋友和别人起了争执,约在大厕所“解决”问题,我跟着去“出头”,以为自己足够仗义。

那个周末是我见那个被打女孩儿的最后一面,之后她便休学,再没出现过。而我们几个挑事者被记过,我的班长生涯也止于初一上半学期。当时记得的是自己在班主任劈头盖脸咆哮时的委屈,是校方追责时所谓“兄弟”互相推脱时的失望,而随着岁月流逝,慢慢深刻的却是那个女孩儿清秀的脸。

那天荒唐的围殴结束之后一伙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我走在队伍最后面,临走回头看一眼,看见那女孩慢慢蹲了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我想大概是哭了吧!旁边的伙伴戳了戳我:“打半天都不求饶,这时候知道哭了,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走吧走吧,别看了!”我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掉。

我瞪大眼睛看了那个行凶的“我”一眼,跌跌撞撞地跑开。头疼欲裂中想起了当时让我记了很久的班主任的那句话:“你就像一只丧失了基本判断能力的随波逐流的狗。”

求解结束。

答:2012年,似乎和全世界为敌是我最大的光荣,叛逆、厌学、群殴、问题少女……那个年代所有不好的字眼都成了我的标签。我的周身蕴藏着无限的危险因素,这个阶段的我是尖锐而又迷茫的黑色。我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黑天鹅,实则是吞噬人的一摊烂泥。

(二)黄

无力地抬腿,游离的我期望三楼的风景能减轻一点我的沉重感。

难闻的气味渐渐消失,黑暗也渐渐散去一些了,但三楼仍然没有那么通透。我慢慢地走啊走,看见了高中的U型楼。我抓着扶手继续走,就看到一个女孩哭着跑向天台。奇怪,明明我在这个世界没有知觉才对,可她跑过去的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好像被一个调皮的孩子扯了一下,隐隐作痛。我跟着她去到天台,她一个人趴在栏杆上,边抽泣边嘟囔着:“妈妈,我想回家……”

是高一的我。

废柴般的初中生涯结束后以我的成绩只能上一所普通高中,但我妈想尽一切办法把我推进了市里口碑最好的一中。

但正如我妈送我来时担心的那样,我跟不上进度。而紧接着的一系列结果就是日常作业出错,期中期末成绩倒数。新来的老师在这个看脸的年代中成了一股清流,她难得不看脸,只看成绩单。雪上加霜的是,我两样都没有。

可以想象高一上学期有多艰难,但成绩单上稳定地被压在倒数第五的名字倒是唤醒了那个骄傲的我,我终于决定做一个刻苦的学生。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陪着高一的“我”站了一会儿,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她擦干眼泪,回到教室继续改错题,抠化学概念。我目送着她远去,也有点想哭。

我抬起头来收回在眼眶打转的眼泪,沿着扶手走到文理分科后我所在的文科班,一路上那些云雾似乎在变少,楼梯也亮堂了不少。

我站在那个熟悉的门牌前面,在窗户外往里面看,是分科后的第一次家长会,讲台上老师正在表扬进步大的同学,我又看见了那个“我”,这次她看着台下的妈妈,笑得很好看。我扭头看向一旁,年级里贴出的进步之星那张榜上我的照片被放在第一个,照得实在是丑,我却笑了起来,想起拍照那天的光景。

那天风很大,拍照的是一个很严厉的年级干事,我紧张地站在相机前不敢笑不敢动,快门咔嚓的一瞬间起风了,耳侧的一绺头发飞了起来,在我的脑门前随风起舞。我安慰自己照片会像《倚天屠龙记》里额头上斜着梳小辫的赵敏一样清新脱俗,然而只是我以为。

求解结束。

答:2014年往后,是我身上乖张的气息奇迹般渐渐消失的几年,是我把从前劣迹斑斑的标签撕下,慢慢藏起锋利的棱角变得温和的几年,是最重要的几年。那几年,我想我应该是有温度的鹅黄色。

(三)红

越往高走,看到的光就越来越多。锁妖塔的四楼有一座大学学府,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来报到的“我”。这个再次与理想院校失之交臂的“我”最初像石头里的孩子一样郁郁寡欢,站在队伍里一言不发想要把自己隔绝。旁边的同学来搭话,我看着两人开始攀谈了,这才放心了一点点。我继续在四楼走,越往前路越开阔,四楼的“我”似乎找回了原来的活力,我看着她认真军训、竞选班委,在电视台面试的时候还有点紧张,当起班级话剧小导演时,却果断勇敢。我在四楼走着,脚步越来越轻快。

求解结束。

答:2017年,我游走在悲喜两端。但每一次,不管摔得多么重,我迟早都会爬起来。这一次,我是热烈的红色。

(四)彩虹

锁妖塔不长的人生里,我总是很在意别人的感受。爸爸忙总不在家,吃玻璃、喂猫吃药都是为了吸引我爸的注意力;奶奶同时照顾我们姐弟三人,打弟弟是为了抢占奶奶的爱;哥哥总是很严肃不爱说话,给哥哥脸上画画是为了逗他笑;妈妈总是在给我划定条条框框,叛逆是为了抵抗妈妈的权威,而后来变乖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对她的愧疚;再到后来有了喜欢的人,我努力地探究对方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然后改变自己。

所以,原来锁妖塔中并没有恶魔,从始至终都只有在别人那里迷失了方向的我自己。从四楼回到一楼,短短一段路,像是人生的倒带:热烈的红,暗沉的黑,忧郁的蓝,温和的黄,最后汇聚成了好看的彩虹色。

我是什么颜色的。求解结束。

答: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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