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湾

作者: 向立成

水湾0

水湾是红石山上的一个村庄,并不是因水多而得名,反而很缺水。

相传,从前有一个高姓的人拖家带口逃荒到了红石山,在山上发现了一处水湾,于是就在这里定居。后来王姓、林姓等人家也在这里定居,慢慢地就有了一两百户人家的规模了。由于没有注重族谱的修订,现在水湾村已经不知道繁衍了多少代。

水湾村的那处水湾,应该算是一个小池塘,是一股山泉汇集而成的。随着人口的增长,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小池塘的水已经不够用了,特别是雨水淡季,大家要排队取水,有时因为争抢,还会发生一些冲突。每当这个时候老村长高贵根就成了救火队长,不得已,水湾村还专门设立了取水制度。水湾村的缺水,不仅对村民的生活造成了很大影响,连收成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因为缺水,水湾村生儿子是发愁的,因为小伙子们找媳妇比吃饱饭还难,周边的姑娘基本上没人愿意嫁到水湾村。

水湾村生女儿的倒是不担心,因为水湾村的姑娘们可以把出嫁作为离开水湾村的途径,几乎没有人愿意留在水湾村。当然,也有一个例外,林姓人家有一个叫林晓玲的姑娘,义无反顾地爱上了老村长的儿子高天成,自然遭到了父亲林永福的极力反对,并对她进行了禁足。母亲钟玉华也是整天以泪洗面,苦口婆心地劝林晓玲改变主意。这并不能挡住林晓玲跟高天成在一起的决心。林晓玲谎称怀上了高天成的骨肉,这让父母无比震怒和无奈。

林永福是个爱面子的人,他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林晓玲的谎言抓住了林永福的软肋,使得他不得不妥协,连彩礼也基本没要,简单地办了个酒席就算是礼成了。

“纸包不住火”,何况是林晓玲的肚子。结婚以后过了几个月,林永福发现林晓玲的肚子并没有起色,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女儿骗了,但是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没办法了。

不过没过多久,林晓玲就真的怀上了,这才让林永福的郁结之气小了许多,但是毕竟是嫁给了同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也没给女儿什么好脸色。林晓玲也不以为意,因为她知道林永福早晚会原谅自己的,毕竟自己选择的男人不会差。

高天成和林晓玲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从小,林晓玲就觉得高天成很不错。大家还都是挂着鼻涕满村跑的时候,高天成就是孩子王,而且是一呼百应的那种。高天成打小就是那种特别有主意的人,经常有一些新奇的主意,所以大家都喜欢跟着他玩。就这样,林晓玲就成了高天成的“小迷妹”。这种爱慕之情逐渐发酵,这才让林晓玲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高天成。

高天成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自学了木匠的手艺,经常走街串巷给别人做木工,有时候也会做一些泥瓦工,算是十里八乡的能人了。即便是这样,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高天成家的日子也没有比别人好多少,顶多是偶尔能见点荤腥。

本来大家节约用水,还是能够保障生活的。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大旱了一年,庄稼减产严重,大家不仅水要省着点用,连粮食也要省着点吃了。

接下来,又大旱了一年,庄稼几乎绝收了,这下直接将水湾村彻底击垮了,山上能吃的基本上都被挖出来吃了,山似乎变得更秃了,红土也露出来更多了,远远望去,真的符合红石山的名字。即使是这样,水湾村的村民还是在咬牙坚持,保留着最后的那点尊严,没有出去讨饭,大家还是想方设法通过亲戚朋友接济一些粮食。那一年,村道上的红色浮土有两三厘米厚,人走过去,后面就是一条红色尘龙,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甚至玩得不亦乐乎。

水湾村的村民是非常节约的,用老村长高贵根的话来讲,那就是“馒头掉到地上,都不舍得拿水冲,吹吹上面的灰,就接着吃了”。

连续两年的大旱,让水湾村的村民人心惶惶,很多人想着搬走,但是故土难离,老一辈的人基本上都不同意。

高贵根家里,一家人在商量是否搬走的事情。“爹,我觉得要搬走,这样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了。”高天成说。

“我是村长,咱们家要是跑了,别人怎么看我。我不同意。”高贵根用力地在椅子腿上磕了磕烟袋锅子。

“爹,都这样了,你看村里还有几户是全的,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去讨饭了。”高天成劝道。

“我知道不全,那人家出去找活路不是很正常嘛,但是他们的根还在这里啊。”高贵根说道。

“爹,‘树挪死,人挪活’,要不了多久,就要饿死人了。这山都快秃了,想找点吃的都难啊。”高天成继续劝道。

“那你说往哪里逃?这两年又不是咱们水湾村干旱,全国都干旱啊,粮食都减产了,这一大家子能往哪里搬?只要咱们能扛过今年,明年还能这样?那些跑出去的人,一样还是会回来的。”高贵根信誓旦旦地说道。

高天成看了看林晓玲怀里睡着了的孩子,说道:“爹,你看小强干瘦干瘦的,明显营养不良,咱得为孩子想想啊。”

高贵根看了看小孙子,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大家不是都没吃的嘛!”

林晓玲说道:“爹,天成有技术,到哪里都饿不着。要不让他先出去闯一闯,等安定了,咱们再过去?”

高贵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吧,但是要跟别人说是投奔亲戚去了,别说是逃荒。”

高天成不放心地看了看妻儿,知道父亲能够让他一个人出去已经是最大限度了,也就不再说啥了。

当天晚上,林晓玲帮着高天成收拾背包,把家里的四个黑面馒头塞了两个到背包里,想了想,把剩下的两个也塞了进去。

高天成看林晓玲把黑面馒头都塞给了他,连忙拦阻道:“给我拿两个就行了,你们也要吃,我能撑一天就行了,我抗饿。”

“你带着吧,家里还有,你要赶路,多带点,我放心一些。明儿你走了,我回娘家住几天,前几天我妈说让我回去看看。”林晓玲说道。

“别回去了,你家也没啥吃的了。多则一个月,短则两个礼拜,我一定给你们带吃的回来。”高天成坚定地说道。

“嗯,你保重身体,我跟小强等你回来。”林晓玲轻轻地拥住了高天成,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当高天成走出水湾村的那一刻,回头看了看,似乎看到了林晓玲还抱着小强在遥遥挥手。高天成感觉背上的背包更重了,心道:“一家子都指望自己了,一定要想办法弄到吃的回来。”想到瘦成皮包骨的小强,高天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其实不光是高天成家,每家每户都差不多,不过林晓玲娘家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因为林永福家的地有一块是背阴一些的,在大旱之年,虽然也减产了,但是没有其他家减产那么厉害。

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林晓玲还是决定回娘家一趟。

到了娘家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嫂子的说话声:“小羽,你不要拿着馒头到外头吃,吃完了再出去,现在大家都没吃的,别人看着你吃会很难过的。要不然你就多拿一两个,跟大家分着吃。”

小羽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咱们就剩这几个了,我要是拿出去两个,那我明天吃啥?”

只听嫂子叹了口气说道:“小羽,那你就吃完再出去玩吧,咱家也没啥吃的了。”

林晓玲听到这儿,本来想回去了,转身犹豫了一下,还是扭头抱着孩子走了进去。

“晓玲回来了,快进来坐。”嫂子热情地招呼道。

“今天蒸馒头啊。”林晓玲看着小羽手上的馒头说道。

“妈妈,我想吃馒头。”林晓玲怀里的小强看着小羽手上的馒头眼巴巴地说道。

“今天刚蒸的馒头,还热乎着,舅妈给你拿一个啊。”嫂子笑着说道,然后去厨房拿了块儿馒头给小强,“快吃吧,吃完了,舅妈再给你拿。”

小强拿到了馒头,从林晓玲的怀里滑了下来,开心地跟小羽坐在一起吃了起来。

“晓玲,你家现在咋整?这样下去大家都没出路啊。”嫂子担忧地说道。

“现在野菜都难找了,能有点绿色的都快被人挖完了,地里的庄稼都枯死了,风一吹,哗啦啦的,有点瘆人啊。”林晓玲说道。

“可不是,现在地里的庄稼基本上都不行了,地里都裂出大缝子。我们自己喝的水都快不够了,谁还会拿水去浇地啊。”嫂子唏嘘道。

“本来我家那边离水源会近一些,以前水多的时候,我那算是好地,现在谁都是定量供应了,我们那边的地反而不如你们这边的地了。今年估计要绝收了。”林晓玲说道。

“啥,绝收?”嫂子瞪大了眼睛,“这么严重了?”

“你们家地里的玉米能有收成吗?”林晓玲问道。

“能收一点,但是估计也不多。前些天你哥和老三已经搭了草棚子住到地里了,两个人轮班看着,就这样还是有人去偷玉米。特别是一些孩子,抓住了也不能咋着,顶多骂一顿,那些孩子下次还会来。”嫂子有点习以为常地说道。

“唉,大家都不容易。今天,天成出门了,想着去外面找点活路。”林晓玲说道。

“天成出门了,外面不是一样的干旱啊?到哪里都是没吃的,也是要受罪啊。”嫂子说。

“让他出去闯闯吧,说不定有转机。”林晓玲无奈地说道。

“天无绝人之路,不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嫂子说。

姑嫂两个拉着家常,无非是谁家又出去找活路了,谁家没东西吃了把看门狗也给宰了,谁家把下蛋的母鸡给宰了……

跟林晓玲不同的是,高天成出去就遇到了难题。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最远也就是到镇上,再远就没去过了。站在镇西头的十字路口,他彷徨了,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不是天成吗?你也出来要饭啊,今天要到啥了没?”高天成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水湾村的王先行。

“啊,是先行啊,你这是?”高天成看到王先行穿得破破烂烂的,肩膀上还搭着一个打满了补丁的褡裢。

“要饭啊,你这要饭要趁早啊,赶到饭点才有可能要到,你这打扮也不行啊,你这像是去相亲一样,还有你这背包鼓鼓囊囊的,人家还以为你已经要到很多了,谁还会给你吃的啊。”王先行说道。

高天成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看了看王先行的打扮,说道:“我这次离开咱们村不是要饭去的,我是看能不能找到活路。”

“呵呵,你还是别去找了,方圆一百里我都走遍了,比咱们村好的没多少,如果明年再旱一年,我们要翻过大山去找活路了。”王先行明显不相信高天成的说辞。

高天成有点震惊了,问道:“方圆一百里都是这样?”

“嗯,再远我也不敢走了,我要到几天的粮食,够家里人吃几天就回去,走太远来不及回来,他们就得挨饿了。你去要饭的话,真的要换身行头,你这样要不到吃的。”王先行好心劝道。

“我真不是去要饭的,我这还带着做木工的家伙呢。”高天成的父亲是村长,打小他就有一点优越感,这会儿看到王先行误会自己,忍不住解释。

“真不是?那你要是出远门的话,我这正好要了不少,给你点。”王先行说着就从褡裢里往外掏馒头。

“那怎么行,你还要拿回家给家里人吃呢。”高天成推辞着。

“没事,我留够他们吃的,我再出去要,你要是找不到什么活路,也不要怕丢面子,跟着我一起去要饭,活下来最重要,人在,就有希望。拿着吧,拿着。”王先行不由分说地往高天成怀里塞了几个馒头就走了。

高天成看着王先行远去的背影,鼻子不禁有点发酸。

高天成看了看怀中的馒头,虽然只有五个大小不一的馒头,但这基本上就是王先行三分之一的收获了。

其实高天成这次走出水湾村,心里有着更大的目标,他毕竟是村长的儿子,耳濡目染之下,他经常也会站在父亲的立场上考虑全村的事情。这次,水湾村遭逢大旱,高天成目睹了父亲高贵根的头发一天天白了起来,他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实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一年大旱的时候,高贵根带着一帮人,翻山越岭到山里去实地勘察,最后一致认为,如果要从山外的樟浏河跨山引水到水湾村附近,保守估计要开渠将近两百公里,这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但是如果能够成功引水过来,那将改变沿线的水土环境,是造福万代的工程。县里来村里调研的时候,高贵根跟调研组的同志反映了开渠引水的想法,调研组的同志也对他的想法表示了极大的兴趣。当时高贵根也没太抱希望,毕竟开渠引水这个想法付诸实施难度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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