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如

作者: 沐缇

我出生时,村子里奇光异彩,并伴随着阵阵美妙的音乐。这是我妈说的,因为要生我,她没能去看在我们村放映的第一场电影。只能躺在炕上欣赏那灯光,那晃影,听着能止痛的音乐。不过,我爸去看了,并且坚持看完了,直到剧终。

村里的赤脚医生还没到,我便出生了。我家的猫咪也在此时生了一窝小猫,与我同年同月同日,并且同炕出生。奶奶和我八岁的姐姐忙前忙后,把我和猫都照料得妥妥的。

奶奶说,我属猴,出生时又逢猫出生。吃斋念佛的她给我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如如。取自《金刚经》:“如如不动,了了分明。”我不是猫,也不是电影,不可以乱,更不可以不明。于是,我就叫莫如如。

童年的生活一点儿都不像演电影,平淡得像锅台旁的猫咪。奶奶常说“人身难得今已得”之类的话,我听不懂她在说啥,只是觉得奶奶最疼爱我。奶奶再忙,也要教我写字、背诗、剪窗花。

我八岁那年的冬天,奶奶去北京探望她的大姐,也就是我的大姑婆。家里有五个孩子,奶奶只带了我,而我带了一只猫。

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我紧张地拉着奶奶的手,她轻轻地拍拍我说:“如如不怕,有奶奶在。”

绿皮火车一路奔向祖国的心脏—北京。我和猫在火车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深冬的铁轨两旁,没有吸引人的景色。只有云翻着、卷着,像是变魔术。到了北京,第一次见到大姑婆,我激动地喊了声:“姑婆过年好。”引得大家都笑弯了腰。虽还没过年,我却得到了一个大红包:二十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

姑婆住在一个大四合院里,猫和我都可以跑来跑去。从大人们的聊天中,我得知,奶奶不是来北京看病的,她身体很好,只是一只眼睛有白内障。她是要把我留在北京大姑婆家。奶奶说,老家的日子太苦了,没有北京的生活好,也没有北京的教育资源好。

谁也没想到,在北京的那个晚上,我抱着那只猫,揣着大姑婆给我的压岁钱跑去了火车站。我不会讲普通话,用一口纯正的山东方言问路。很快,北京火车站一位穿制服的伯伯喊住了我:“上哪儿去呀,‘小山东’。”我跑得更快了,我惦记着老家的大槐树、树上的木耳、屋前的小河、河底的彩石、炕上的窗台、窗外的云,还有小玉、亮亮,以及皮筋、泥巴……这些过电影似的在脑子里翻着篇儿。我跑出了狗的动作、猫的感觉,使尽了招数,可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在大姑婆家一直住到了正月十五。我攒了一盒子点心,准备捎给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妹妹。奶奶见了我藏的点心,悄悄地落泪了,说:“如如,过了十五,咱们就回去。”大姑婆舍不得我和奶奶走,她的儿子和儿媳去了国外,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是她写信给奶奶,让奶奶到北京和她一起生活。可我偏偏不干,死活要回去,再好吃的点心也留不下我。

正月十五,吃完元宵,大姑婆说:“如如,小猫留给姑婆吧,跟姑婆做个伴儿。”姑婆很高,总爱搭着一条橘色的、毛茸茸的披肩。奶奶说,姑婆退休前是一名体育老师,在一次篮球比赛中伤了肩膀。她弯下腰,慈爱地摸着小猫。然后,她从柜子里取出一盒精致的银制小猫模型,长长的,指头大小,是这些日子吃饭搁筷子用的。“用这个换怎么样,等你放假了,还来北京住。姑婆带你去看长城。”我数了数,一共十只小银猫。我又探了一眼眯着眼睛安稳睡觉的小猫,点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猫留在北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回了老家,泥巴里蹚水,山谷里拾草,走七八里路上学。可我每天依然开心得像树上的那只喜鹊。银猫被妈妈收起来了,不让用,我非得要。用三天不吃饭交换回一只小银猫。全家只有我一个人用银猫筷子架,弟弟和妹妹啃着地瓜,羡慕得不行。

奶奶的白内障日趋严重。往北京写信,都是由我执笔,奶奶口述。寄来的信,也都由我读给她听。从往来的书信里得知,大姑婆搬到楼房住了,猫总是往外跑,姑婆怕猫疯在外面,跑不回去,给猫做了结扎手术。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结扎是什么意思,等长大明白过来,深深地怜惜那只没有谈过恋爱的猫,后悔把它留在北京。

总说人生苦短,可我觉得日子好长好长。猫有九条命,我似乎有无限的生机。生命,是可以永远的,只要你愿意。

现在,莫如如长大了,看过电影,谈过恋爱,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后来,她在海边开了一家素食餐厅,是那种吃饭要用银筷子架的素食餐厅。她喜欢美食,喜欢养猫,喜欢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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