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神仙卷》,诉说动人的故事

作者: 艾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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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画巨迹《八十七神仙卷》局部。

《八十七神仙卷》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幅出自画圣吴道子的白描人物手卷,也是历代字画中最为经典的道教画。画上的87位神仙从天而降,列队行进,姿态丰盈而优美。

潘天寿曾如此评价此画:“全以人物的衣袖飘带、衣纹皱褶、旌旗流苏等的墨线,交错回旋达成一种和谐的意趣与行走的动,使人感到各种乐器都在发出一种和谐音乐,在空中悠扬一般。”张大千观赏此卷后也给予很高评价,认为它与唐壁画同风,“非唐人不能为”。

徐悲鸿偶然购得此画后,爱惜有加,在画上加盖了“悲鸿生命”的印章。不料有一天,这幅画竟然失窃了,这剜心之痛让徐悲鸿日夜难安……

豪爽的买家

徐悲鸿,中国著名国画家、油画家,画“马”名家,是中国现代写实主义艺术奠基人,其独特个性的绘画风格自成一派。他一生热爱中国绘画与美术教育事业,是中国现代美术事业的奠基者之一、中国国画改革先驱者,被誉为“现代中国绘画之父”。

居住北平期间的徐悲鸿,经常前往琉璃厂古玩市场购藏古书画,每次遇见比较心仪的古书画时,他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心情,总是旁若无人地高声喊道:“这张画好,我要了,我要了!”于是,店主要价多少,他二话不说就如数支付。时间一长,琉璃厂的古玩商们就摸准了徐悲鸿的这一脾性,每逢他来购藏古书画时便有意增添价码,而徐悲鸿只要看中,从不考虑价格,一定要购买到手,这与其一贯简朴的生活作风迥然不同。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直爽的真性情,使徐悲鸿竟能与寥若晨星的唐画巨迹《八十七神仙卷》幸运相遇,并就此演绎了一段极具传奇色彩的“生死情缘”。

1937年5月,时任中央大学艺术系主任兼教授的徐悲鸿,应香港大学邀请赴港举办画展。这是徐悲鸿宣传、支援抗日的一个重要途径,他的画义卖所得都悉数捐赠抗日大业。

有一天,著名作家许地山及其夫人登门拜访,言谈间提到一位德籍夫人。据说,这位德籍夫人收藏了4大箱中国字画,正在四处寻找买家。

许地山对徐悲鸿说:“先生如果有时间,不妨和我步行同去,一来看看香港的风土人情,二来如果有宝物,也不至于让宝物流入外国人之手。”徐悲鸿当即就要前往,他知道兵荒马乱的年月,文物自然不被人稀罕,何况这位德籍夫人手里的字画又是4大箱,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好东西。许地山忙说不着急,待他打通电话、商定了见面时间之后再去不迟。

第2天,许地山和徐悲鸿应邀前往。这是一个清静的小院,有座3层小洋楼,徐悲鸿的到来,自然使这位德籍夫人十分欣喜。虽然她知道徐悲鸿不可能将多达4箱的中国古书画全部收购,但是她依然希望徐能够从中挑选出一些收藏。

徐悲鸿很快翻看完第1箱,觉得都是些俗人之作,没有什么艺术价值,更别提收藏价值了。他又耐心看了第2箱,勉强从中选出了2件还能“凑合着看”的字画。当第3箱快翻到箱底的时候,徐悲鸿看到一个破旧的画轴,纸张有些泛黄,凭经验,他第一感觉就是这个画轴有年头了,这种“旧货”的质感绝对不是伪造出来的。

他慢慢打开画轴,眼睛陡然一亮,一幅很长的人物画卷出现在他的面前,随着画卷的展开,他的手指都因兴奋而颤抖。这种画法只能属于一个人,那个伟大而神圣的名字在他心底油然而生,他不断地纠结于自己的结论,可是那个名字总是跟随着画卷上的人物一次次进入他的脑海。画卷到了尽头,那种神交久矣、惺惺相惜的感觉紧紧围绕着徐悲鸿,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慢慢卷起画卷。

“下面的画就不看了,我就要这一幅吧!”徐悲鸿笑呵呵地说道。德籍夫人愣住了,但仍请求徐悲鸿看下去。她认为,只要是徐悲鸿鉴定过的字画,肯定能卖个好价,可现在还有一箱字画未看,她自然不甘心。徐悲鸿却连连摇头说:“兴趣尽矣!绝没有比这幅更让我倾心的画了!”他当即提出用手头仅有的10000元现金买这幅画。

德籍夫人从徐悲鸿急切的情绪里悟出了这幅画的价值,而且徐悲鸿开口就给10000元现金,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期,她便有些舍不得卖出了。徐悲鸿知道如果此时不能成交,那以后可就更难成交了。于是,他又提出愿意再加上自己的2幅作品作为交换,而德籍夫人还是不肯割爱。经许地山从中协调,最后在徐悲鸿开出赠送7幅大作的应允后,德籍夫人终于同意了。

以徐悲鸿当时在中外画坛的名望,他的7幅精品画作可谓是价值不菲,而徐悲鸿购买时却表现得干脆利落、毫不迟疑,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徐悲鸿很想知道这位德籍夫人是怎样得到这幅画的,但她只是说从丈夫那里继承了这些字画,并没有提供更多信息。

那么,徐悲鸿以高昂代价交换来的这件白描人物长卷,到底是怎样一幅惊世画作呢?

《八十七神仙卷》

回到住所,徐悲鸿再一次展开画卷,那种仙风道骨、白云悠悠的感觉又迎面扑来。

这幅人物手卷,在深褐色绢面上用遒劲而富有韵律、明快又有生命力的线条描绘了87位列队行进的神仙。那优美的造型、生动的体态,将天王、神将那种“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的气派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冉冉欲动的白云、飘飘欲飞的仙子,使整幅作品具有“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艺术感染力。

虽然这幅画卷上没有任何款识,但是徐悲鸿凭借着自己多年来鉴定古书画的丰富经验,一眼就认定这是一件出于唐代名家之手的艺术绝品。经过对绘画风格及笔法特点等的考究,徐悲鸿断定作品明显具有唐代画圣吴道子的“吴家样”风范,遂确定其即便不是出自吴道子本人之手笔,也必是唐代名家临摹吴道子的粉本,只是徐悲鸿不敢给自己的判断下结论。

广识博见的张大千如此赏评:宋代寺观壁画多有副本小样,样稿在壁画完成之后通常会留存下来,以便壁画残损后可以依样修饰补绘,也就是画工师徒传授技艺的粉本。与宋代小样比较,此画卷场面之宏大、人物比例结构之精确、人物神情之华妙、构图之宏伟壮丽、线条之圆润劲健,均非宋代样本所能比拟。即便是北宋武宗元传世的《朝元仙杖图》,虽构图与此画卷相同,但是其笔力与气势却明显逊色。由此推断,这幅画很可能是唐武宗会昌年间的作品,至少是“吴家样”的摹本。

谢稚柳更是从绘画技法上对这个画卷加以分析,认为此卷画法极具隋唐壁画的典型特征,比北宋武宗元的《朝元仙杖图》更接近唐风神韵,因此非出自吴道子之手笔莫属。

对于张大千和谢稚柳的这番评价,徐悲鸿表示认可。他认为,此画之艺术价值“足可颉颃欧洲最高贵名作”,可与希腊班尔堆依神庙雕刻这一世界美术史上的一流作品相媲美。

最终,徐悲鸿将这个画卷定名为《八十七神仙卷》,并亲手将一方刻有“悲鸿生命”4个字的印章打印在画面上。从此,这被徐悲鸿视为生命的《八十七神仙卷》就日夜不离地跟随着他,徐悲鸿也将自己能收藏此画卷、使其留在祖国,视为平生最快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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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油画作品《奴隶与狮》。

《八十七神仙卷》代表了中国唐代白描绘画的最高水平。

画卷纵30厘米,横292厘米。画面以道教故事为题材,纯以线条表现出87位神仙出行的宏大场景:神将开道,压队;头上有背光的帝君居中;其他男女神仙持幡旗、伞盖、贡品、乐器等,簇拥着帝君从右至左浩荡行进。队伍里,帝君、神仙形象端庄,神将威风凛凛,众多仙女轻盈秀丽。画面笔墨遒劲洒脱,根根线条都表现出了无限的生命力。众神仙脚踏祥云,御风而行,令观者顿生虔敬之心。加上亭台曲桥、流水行云等的点缀,画面优美,宛若仙境,赏画间似有仙乐在耳畔飘荡。全幅作品没有着任何颜色,却有着强烈渲染效果。其作者吴道子被后世尊称为“画圣”,被民间画工尊为祖师。画史尊称“吴生”。

吴道子曾在长安、洛阳寺观中作佛教壁画400余堵,情状各不相同;落笔或自臂起,或从足先,都能不失尺度。写佛像圆光,屋宇柱梁或弯弓挺刃,不用圆规矩尺,一笔挥就。他用状如兰叶或状如莼菜的笔法来表现衣褶,有飘动之势,人称“吴带当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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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17日,北京,历经9年改扩建的徐悲鸿纪念馆重新开放。

他在长安兴善寺当众表演画画,长安市民蜂拥围观,当看到吴氏“立笔挥扫,势若旋风”、一挥而就时,无不惊叹。吴道子早年行笔较细,风格稠密,中年之后画风变得雄放,线条遒劲,富于运动感,粗细互变,虚实相生,而且点画之间时间缺落,有笔不周而意周之妙。历代从事油漆彩绘与塑作专业的工匠行会均奉吴道子为祖师,由此可见吴道子在中国绘画史上的地位。

不怕死的小偷

徐悲鸿收得此画后将其视为生命,一有空闲,就对着画卷研读、揣摩。此时,中国的大地上日寇正横行无忌,整个世界都陷入空前可怕的战争阴影中。

1938年秋,徐悲鸿准备前往新加坡办画展。他决定提前出发,以便途经香港时请中华书局对《八十七神仙卷》予以精印。

路经广州时恰逢羊城沦陷,致使他携带画作辗转了40余日才抵达香港。到港后,徐悲鸿直奔中华书局,将重新装裱并作了题跋的《八十七神仙卷》交由该局采用珂罗版精印。

1939年1月,徐悲鸿只身一人携带自己的精品及所收藏的历代书画数百件,由香港赴新加坡举办筹赈画展。画展取得极大成功,门票和卖画所得12400余元,徐悲鸿将这笔巨款全部捐献。此后,徐悲鸿又先后在吉隆坡、槟城等地举办义展,共得款60000余元,也全部作为救济祖国难民之用。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飞机袭击了新加坡,新加坡陷入一片混乱。

徐悲鸿原定的赴美展览计划不能成行,使他进退两难。而最让他焦虑的是随身携带的数百件珍贵艺术品将如何处置。经过商议,徐悲鸿筹赈画展筹委会领导人林庆年、庄惠泉等人将徐悲鸿安排到安溪会馆办的崇文学校内,他们把徐悲鸿的绘画、书籍、印章、陶瓷及40余幅不易携带的油画秘密运到崇文学校,并包装好放在一些皮蛋缸里,将其埋在一口枯井里,托学校教务主任妥善保管。

徐悲鸿不忍心撇下这批积累多年的宝贝,他决定留在新加坡,要与他的艺术品共存亡。时局越来越紧张,在朋友们的多次劝说下,徐悲鸿才决定回国。他又担心归途中有闪失,决定轻装简从,只身携带《八十七神仙卷》登上开往印度的最后一班客轮,取道缅甸,历经艰辛回到祖国。

不料,就在徐悲鸿离开新加坡的第2天,一队日军突然闯进崇文学校大肆搜查,胆小怕事的教务主任在日军走后将徐悲鸿留藏的这批艺术品销毁,以求自保。数十年心血就这样被毁,徐悲鸿为之伤痛不已。

1942年5月徐悲鸿抵达昆明,举办慰劳军人的画展。正当徐悲鸿沉浸在画展成功的兴奋之中时,一个致命的打击向他袭来。

当时,日机轰炸极为频繁、疯狂,西南联大师生们一天之中要多次躲藏进防空洞。5月10日,空袭警报突然响起,匆忙间他同大家一起跑进了防空洞。当警报解除、徐悲鸿等人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办公室里装有字画的铁皮箱子都被撬开了,自己珍藏的《八十七神仙卷》和其他30多幅画都不翼而飞。

这件事惊动了云南省府,政府派专员调查,限期破案。然而名画却如黄鹤飞去,渺无踪影。

徐悲鸿为此日日忧心如焚,病倒在床,也因此种下了高血压的病根,而多年后徐悲鸿也是因为高血压而病逝。《八十七神仙卷》,这件他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国宝却在战火中丢失,他怎能不心痛?!

“朋友”的圈套

1944年仲春时节,徐悲鸿偕新婚妻子廖静文女士来到重庆修养,暂住在中国文艺社。同年夏天,徐悲鸿突然接到一封来自成都的信件。这是他的女学生卢荫寰的来信,她告诉老师,她在跟随丈夫到新结识的一位友人家中拜访时,竟然发现了失窃的《八十七神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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