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风情(组章)

作者: 黄迎红

春知夏日长

总说苏北的春天很短,好像冬天一过就是夏天了。我生活的这座小城,“才感春来,忽而夏至”,连穿长袖衬衫的时间几乎都忽略了。猛然间,阳光坦荡得就像蘸了辣椒水,晒得裸露的皮肤火辣辣的,大街上找不到一处荫凉,透过鞋底都能感受到自下而上的热气。才进入夏天,就给你来个盛夏的感觉。

城里的昼与夜,一个个日子,我也习惯这般度过。然而,一到夏天,恍惚间就变得仓促而漫长起来。每天清晨,被鸟鸣叫醒后,就一头扎进喧闹而热腾腾的生活里。汽车的喇叭声,市场上叫卖声,超市和商场里的音乐声,还有身边空调不停的嗡嗡声,走到哪儿似乎都被这过头儿的热情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滚烫的岁月,不免让人心烦意乱,做什么事,心里都难以平静。一边诅咒着这热燥的天气,时不时地又不禁贪念起儿时的那种清凉之境。

小时候,一切事物在眼里都很自然美好,孩子们都顺其自然地成长。作为孩子的我们特别快乐,那时候的蝉鸣声很清脆,才入夏,便争先恐后地鸣叫着,呼喊着夏天的到来。蛙声更是响亮,只要走进了乡村田野,你就踏进了“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般的清凉之地。夏日的清凉宁静,自是属于乡村的。每次,脑海里总是梦想着去一个“幽旷无烦暑”的避暑胜地,儿时的这般记忆,就自觉不自觉地悄然置于这念想中,大有望梅止渴的意境,心也变得宁静清凉了许多。

儿时,家后不远处就是郊区,一条泥土路直通那里,跨过那条环城河,便进入了一路上都是绿的稻、绿的树、绿的桑林的田野。四周空旷幽静,满目葱茏。一排排农家小屋,隐蔽于高高的树木下,一条条乡间的小路和田埂的两边,长满了丰美的野草,空气里满是草木淡淡的清香,连太阳都带有湿漉漉的阴凉气息。村民们趁着太阳还没露脸的时候,田间的活儿就已结束了。到了中午,空气轻盈干燥了,便有了暑天的热意,知了开始叫了。

那个时候,孩子们都爱在村子里玩耍,除了上学、吃饭、睡觉,那里就是我们玩乐的天堂。中午放学,和三五个小同学,一溜风地奔向那里寻找知了狗。仲夏时节,水稻秧苗长得正欢实,多远就闻到了一股水稻的清香。我们在田埂的小路上奔跑,不时有蚂蚱从草丛里蹦出,被惊吓到的还有小青蛙,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一蹦一跃三尺高,在没膝的稻田里,跳来蹦去。我会趴在大树根部,寻找黄豆粒大小的洞口,把其周围的泥土扒开,一只只肉嘟嘟的知了狗,就被抠了出来。知了壳还是一味药材,一路上见到,我都会捡回来。攒起来,卖给收药材的。那会儿几块钱一斤,很诱人的。

下午放学,我们都爱在掩于林丛间的小河边玩耍。那里的河道不宽,弯弯曲曲,却四处相通。水鸟在水面上低回,想必也是流连于河边清凉而又湿润的空气。我们在那里比赛打水漂,捡几只瓦片,看谁砸出去的涟漪扩散得更远。或是拿出草稿纸,折叠成小船让它漂流。清凌凌的河里,水草葱茏,一簇一簇,自成一片。河岸边和浅水区的芦苇蒲草,削尖了脑袋向上长。片片水莲的叶间,有花苞冒出,兀立在水面上,招引蜻蜓栖息于上,时不时地随风点水,与水下游动的小鱼儿,相映成趣。村民们从田里下工回来,都会迫不及待地赶往这里,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衣衫、褪去带泥的裤子,“扑通、扑通”地下到水里。大人们也爱开玩笑、打水仗,会冲着岸上的我们笑着说:“这水里蚂蟥很多,专叮小孩子。”吓得男孩子都不敢下水了,信以为真。手脏了,玩累了,我们最多下去洗洗手,洗洗脸,那感觉亦特别凉爽。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儿时的夏天,清凌凌的河水,茂密翠绿的丰富植被,遮挡了炎炎夏日,一幅天上乐园的景色,使我们孩子快乐无穷。今天,坐在城市的楼房里,空调温度适宜,而我的心却像长满了野草,在这仲夏的暑热里,痴长得难以安静。芦苇拔节的声音,树叶拍打黑夜的声音,晨露洇进泥土的声音,都在心里回响着。萝卜叶上爬着许多小蜗牛,浮在水面的菱叶下的鱼虾在嬉戏,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在对语,都在脑海里浮现。于是,习静成了夏日里我寻找的避暑方式。即使没有机会去避暑山庄度假,能去乡村走一走,仍是我和喜欢自然界的夏天的人们无法抑制的内心欢愉。

古人有“山中习静朝观槿,松下清斋折露葵”。而今于我,能安然于岁月,不外乎在心中寻找一份宁静之气,泡上一杯清茶,闲适地坐在躺椅里,阅读一本好书,或走出家门,独坐在绿树浓荫下,感受吹拂的习习凉风,呼吸着新鲜空气,让心平静下来,方可从从容容地走向夏的深处。这也是《内经》里,夏季要静心养生之道:“更宜调息净心,常如冰雪在心,炎热亦于吾心少减。不可以热为热,更生热矣。”

城市的夏天与乡村的夏天,自是截然不同,这个夏天与我小时候的夏天,自然又有所不同,也许若干年后我又会格外怀念今天的夏日。时值炎夏,绿树浓荫,瓜果蔬菜繁盛,小动物特别有趣,那些记忆里的夏天,和现在我们正在经历的夏天,同样盛着热腾腾的生活。亦如这大自然的四季更替,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留不住。唯有遇见时坦然接纳,百倍珍惜,方能不错过一路同行的良辰美景。炎热的夏天过去了,才会遇到秋天的多彩与绚烂。

绿在草木蔓发的景致里

绿是自然界中最纯真、清亮的色彩。这个季节,一切都在肆无忌惮地疯长,一阵雨飘过,深的、浅的、明的、暗的,抵达了旷野苍茫的碧绿海洋。在阳光的感召下,绿意盎然,俨然已成为这个世界的主打色。

绿总是能让人轻松而痛痛快快地自由呼吸,真不知道大自然给了绿什么样的灵气,一眼看见它浑身上下都神清气爽。仿佛被岁月染色的俗身,被清洗过一般,那种清爽的灵气舒缓地浸入到每根神经、每个细胞,一种心安、洒脱、安逸的心绪,令人快乐、满足。相信许多文人对盛夏的憧憬莫过于树荫流泻满地,闲居于幽深的别院,枕着诗书卧在凉席上纳凉消暑。由绿带来的清新、幽凉的惬意,令人心旷神怡,只想一想便已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盛夏的绿,是最吸引人的,有着世外桃源的素雅和包容,每一片嫩绿都在微风中抖动着坚毅、挺拔。水稻分蘖至拔节,玉米籽粒增重,花生结荚生花,棉花盛花结铃……一个个鲜活而富有朝气的生命,伴随着滚烫的农谚和果熟瓜甜,在那广阔的田野开始升温的故事,那些翠绿旺盛的情节,悄悄孵化美妙的时光,铺展出一片田园风光的福祥。

是什么时候中意于绿,已然记不清,但儿时快乐的记忆大都来自乡村的夏日,潜入我心底的童年色彩,便是盛夏那一望无际、满目葱茏的田野。小时候,我喜欢把柳枝编成环状戴在头上,既挡阳光又是美丽的头饰;喜欢拔一堆很长的绿草,搓成一根草绳,和伙伴们跳绳;喜欢在绿色的稻田里追随着青蛙、蚂蚱、蜻蜓跑来跑去;更喜欢把绿叶撕碎与泥和在一起,学着大人的样子,擀成各种馍馍的形状,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儿时乡村的情愫完全与绿色融合了在一起。

钟情于绿,或许缘于苏北的气候。初春的乡村路上,除了凛冽的春风,很难感知春的萌动。唯有俯身低头,拨开那些在春风中呼呼作响的荒草,看到掩藏在下面的那些鲜嫩绿芽时,才立刻明白了什么是希望,不得不赞许古人遣词达意的极致。“春风又绿”和“草色遥看近却无”的神话,就这样被自然而然地演绎了。如果说春天里的绿作为花儿夺目娇艳的陪衬,而盛夏时节,“绿肥红瘦”点缀其中的花,已零落得可有可无。绿以其独有的沉稳和安静,慰藉着人们看见“一地落红”时的失意和无奈。

感叹绿顽强的生命力,不仅在人们以为只是荒草尚无时,它却暗自精神饱满地昂扬生长。而且,无论在崖边,还是石缝,那些不肥沃,甚至有些贫瘠的地方,随处可见一个个成长的生命。从嫩芽到吐青,再到翠绿,阳光下的绿,风中的绿,雨中的绿,都自带着坚韧。绿,无疑是大自然派来的天然加工厂,吸进去的明明是容易让人窒息的二氧化碳,它却能通过光合作用,吐故纳新,转换成万物所需要的有机能量,呼出供养整个生物圈的氧气。它的生命价值还体现在种植出善良,汇聚了劳动人民的汗水和本质。农民用勤劳的双手插秧、割稻,种麦、收麦,创造了农耕文明的灿烂文化。一碗米饭,一笼馒头,让人类传承千万年而不弃。纵观四季,绿是持续时间最长、范围最广的颜色。《道德经》上所说:“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绿不是为了自己的存在而存在,而是尊重自然生存之道在运行。我们作为人,是不是应该效法,学习绿因其无私,而成就自身一片天地之道呢?

绿是生命之源,是希望之光。山因为有了绿,多了一份厚重;水因为有了绿,多了一份灵性;土地因为有了绿,多了一份成熟;人心因为有了绿,便拥有了奋斗的激情与梦想。绿,自是盛夏里的独特风景。“绿树阴浓夏日长”,带给人的清凉,不仅在古人的诗词里,那些沉稳的绿、洁净的绿、自由的绿、向上的绿、毫不保留的绿,就像是佛经里面的偈语,能立刻驱散人心中的燥热。心中有绿意,处处有清凉。

悄悄降临的秋色

清晨,拉开窗帘,便被矗立在窗前的香樟树湿漉漉、清亮亮的叶子亮闪了眼球。看到地面上湿漉漉的,树叶上还闪着水珠,我确定昨夜下雨了。秋,这次真的来了。推开窗,一股清风旋了进来,窗台上不知何时飘落的一片尚未全黄的树叶,似是给我捎来了秋的问候。

都说秋雨无声,昨夜这场雨来得静悄悄,没有雷鸣,只见得窗帘偶尔被一道闪电拂过。那落在树叶上溅起的淅淅沥沥的雨声,让我错以为是一辆辆汽车从我窗前驶过。

自从时令进入大暑以后,我就有了望穿秋水的期待。立秋后,就该进入秋天了,可老天非得给夏天再加一伏—秋老虎。当人们都招架不住的时候,忽然来个急刹车,带着雨和风,把大地上的万物刷了一遍。这不,昨日还是暑气连天,一夜之间,一地落叶,一袭凉风,让人看到了夏和秋的交替。

美好的事物总是需要等待的,夏天的所有遗憾,都是为秋天的惊喜作铺垫。秋天赋予人们的是一种廓然空阔的心绪,带给人们一种惬意,一种闲适。秋天也最懂得庄稼人的感情,总是带着庄稼人的希冀,最先到达五谷飘香的村庄。当秋风吹过了田野,吹黄了稻子,吹红了高粱,村庄便日渐丰腴,也日渐斑斓了起来。而庄稼人也把一年的幸福筹码压在了秋天。入秋后,庄户人家一边收获着,一边等待着更多的丰收。劳动的甘甜,日渐丰收的喜悦,也在不断晒秋的日子里热烈地绽放。

晒秋是庄稼人最美好的幸福时光。每一家的院落里,都像拥抱了秋天,空地上、房顶上、窗台上、墙角处,凡是有阳光的地方,都晾晒着辣椒、豆角、茄子;屋檐下、拉起的绳丝上,也都挂满了葫芦条、萝卜丝、大白菜;一箩筐又一箩筐的沙果干、柿干、枣干等,在阳光下散发出诱人的果香,与门前屋后四周的五谷浓香汇集在一起,在整个村庄的空气里流淌。阳光亦尽情地挥洒着热情,烘焙着用汗水换来的每一味珍馐。庄稼人的日子,也在阳光的味道里发酵,变得浓厚而醇香。

秋来了,掬一捧清凉带在身边,将人们所有的希冀整装打包,交给时间的行囊,从初秋走向金秋,一路浩浩荡荡。待到秋深了,天变得特别蓝,风也变得特别清时,山林、田野便多彩了。黄得透彻,红得鲜明,绿得深沉,一番“万美之中秋为最”的渲染后,就连那枯了的草木都令人陶醉。当漫天旋转的枯黄划出季节更替的轨迹,满眼落叶已成金黄的世界时,秋便会静静地、悄悄地融入沉寂而淡然的时光中,这又给文人墨客营造了赋诗填词的意境,也让我一个普通的文人心生了些许感悟。

时光,总在无形中伸展,季节也总会带着我们越走越远,无论曾经的景色多么唯美动人,都会被定格在转身之间。光阴也从来不等人,如这一季的酷夏,处暑划过掌心的时光,一个回眸,便落满了如蝶的秋叶。

感念季节的一路同行,感激四季冷暖让我们成熟。

情意绵绵垂钓间

“一生垂钓何时休,一春去了一春还。”春天,黎明的曙光透过云彩射入大地的那一刻,家门口的那条运河,便迎来了垂钓的身影,待到黄昏时分,晚霞满天,更为热闹。八方的钓客中,有年过花甲的老人,有中年男子,也有带着妻子和儿女的青年人,一字排开,铺展在小桥流水与绿树浓荫的两岸。一根鱼竿,一套钩组,抑或一套豪华渔具,装备虽有不同,姿势却相同,放竿、上线、调漂、配饵、抛竿,一道道银色弧线,从不同的手中,以不同的姿势划出,不同的面孔,却是一样的神情,专注而期待。

远处,忽然有欢呼声,不用说,有人钓到了鱼,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被吸了过去。钓者一掣钓竿,小鱼掉到地面,身边的孩子飞奔过去,捡起来,放进桶里。于是,又是一阵欢呼。坐观者走近一看,不过是寸许长的鲫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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