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驿道上的忧思

作者: 杨航帆

将有一物要消失,想去见见,带着一种陪伴的心情去,如同去陪伴一个即将辞世的人。

一个秋日的凌晨,启明星高挂天空,世界一片空蒙。我独自驱车出城,大约半小时的光景,抵达一个叫“板溪”的路口。按了几声喇叭,从路口拐入,再大约十分钟,我就看见她了。这让我有点儿激动,往日,总是日日思君不见君,今日终得一闲,见了她。她还是那样亭亭玉立,停在我思慕的地方。

此时,她就像身着一袭薄纱的女子,平躺在半山腰上,一层白雾,轻轻地笼罩着她,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如果把群山当成一面矗立的画屏,她无疑就成了画在绿色屏幕上的一条沾着露珠的水平线,这一条线,沿着坡峰坡谷,始终躺在同一海拔线上,最后消失在重峦叠嶂里。

她就是叫作“驿道”的古物—一条古人策马扬鞭的道路。都说是古人用来送信的路,可我总不信,古人只是用她送信。我很惊异于无现代科技设备的古代先贤们,如何能把她的海拔高度测量得如此精准,而且施工水平也达到如此精准,几乎不差一分一毫。这是一条展示古代科技水平的道路。

曾记得,她往崇山深处延伸,有六七公里的模样,终点是一个苗族和汉族杂居的村庄,叫“脚里村”。脚里村坐落在两座山的山脚,分为两半,由一条小溪隔开,南半边汉族居住,北半边苗族居住。

传说在以前,苗族与汉族隔溪相望,鸡犬相闻,互不往来。但年轻人相遇多了,也相互打招呼,后来,彼此还有了交往,再后来,还相互通婚,成了亲戚。到现在,已经分不清哪家是汉族,哪家是苗族了,因为汉族也会说苗语,而苗族也会说汉语,更重要的是,大家身体里还流淌着彼此的血液。

但在融合的过程中,也闹出了许多笑话。相传,有两个小伙子,分别是苗族和汉族,彼此都有急事,他们相遇在一座独木桥的两头,都要通过独木桥走到对岸。汉族小伙子根本听不懂苗语,而苗族小伙子略懂汉语。

苗族小伙子显得相对热情,操着一口苗汉夹杂的语言朝对面喊话:“你先打来还是我先打来?”

汉族小伙一脸蒙圈,无冤无仇,平白无故,一开口就喊打?他不知道,“打”这语音是苗话,即“走过来”的意思,回答道:“既然要打,那就打吧。”

于是,两个小伙子沿着独木桥朝对面走去。在桥中央,两人相遇,汉族小伙子挥拳就打,苗族小伙子一愣,莫名其妙,只好抡臂隔挡,汉族小伙子又抡了一拳,苗族小伙子站立不稳,掉到溪水里,顺势把汉族小伙子也拉到水中,两个人在水中不知斗了多少回合。

一个村里人经过,看见两人你来我往斗架,像两只斗鸡,看面相,知道是同一个村两个民族的人,就用苗汉双语朝溪水里问道:“为什么打架?”

溪水里的两个小伙子打累了,气喘吁吁,停下来倾听,经慢慢解释,才弄懂双方相遇时对话的意思,原来是一场误会。两个民族长期相处,像这样的误会不知有过多少,最后终于和睦相处了。

我常常感慨,这是一条见证民族融合进程的道路啊!

忆往昔,驿道上一排排碎石平整排列,形成各种图案,碎石与泥土之间,有时还会冒出若干小草,透露出久远的生命气息。走在如此久远的道路之上,我常常感叹,这是一条探寻古今文化延续痕迹的道路。

我曾无数次畅想,去古驿道上寻找古代先贤的足迹,寻找他们乘着马车,疾驰而过的身影。常想,或许可以在古驿道邂逅孙应鳌,在草地上摆一桌佳肴,与之讨教理学之道;或许可以偶遇任必达,品一盘花生米,抿一杯自酿米酒,叙谈清平旧事;或许可以拜会“父子进士”李佑、李大晋……这是一条见证边远地区社会历史进程的路啊!

把车子停泊在草地上,我沿着水泥路朝古驿道走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以前,古驿道并无路面连通,莫非已被改造成“通村公路”了吗?我急切地走到印象里的“古驿道”,眼前的一切,面目全非……

她,被“硬化”了,成了坚实、冰冷的水泥地!

我满怀惆怅,急匆匆地驱车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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