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秘密
作者: 黄福胜程祥在一家私营企业任中层管理。一些人看见他上下班都夹着些许报纸、杂志,又戴一副镜片比酒杯底还厚的眼镜,都戏称他“程老师”。初时他还不愿意,但渐渐地,“程老师”就取代了他的名字,火了起来。
其实,程祥从未当过一天老师。刚高中毕业时,程家庄小学的梁校长就邀请程祥去当民办老师,谁料半路杀出乡书记程万有,将自己的外甥女孙月娟塞进学校,截了程祥的胡。程祥当即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随手抄起一把锄头要去跟程万有拼命,但被他的父亲程老四拦了下来。程老四咆哮着说:“这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就活出个精彩,辣他程万有的眼睛!”
业余时间,程祥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写作。历经十多载艰苦磨砺,他终于在文学圈里脱颖而出,加入了省一级作家协会。莫非是老天爷真给了程祥在程万有面前长脸的机会?这一天是星期天,一位开着宝马车的年轻人与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来到程祥老家的村口,看到正坐着晒太阳的程万有,便挺有礼貌地询问程祥老师的家在哪儿。
程万有呵呵一笑说:“程祥啥时候当老师了?”那年轻人轻轻晃了晃肩上挎着的摄像机说:“老人家,程老师可厉害了,他是我们海山市的著名作家,很多人都喊他老师。听说他回老家了,我们过来采访他。”
程万有连忙说:“哦,那好!我带你去。”他说完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引路。到了程祥的家门口,程万有就大声嚷嚷起来:“程老师—记者采访,采访您来了!”程祥闻声走出来,看到弯着身子在前边带路的程万有,他惊诧万分,略一迟疑,连忙迎上来说:“程书记……程大伯,真麻烦您了!”程万有笑容可掬地说:“世侄呀,果真是块好料!大伯,大伯瞎了眼啊!”程祥一时间有点儿窘迫,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亲热地握着程万有的双手说:“程大伯,说啥呀,快,屋里坐。”程万有连忙摆手说:“我岂敢耽误了你的大事?你们谈,你们谈!”说罢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边走边喃喃自语:“程祥,程老师,名作家,不简单!”老书记程万有街头巷尾不遗余力地“宣传”,比新闻媒体的报道更有影响力。
程祥多年以来的神秘面纱终于被揭开了—“程祥是庄上独一无二的名作家”的消息瞬间传遍了程家庄。
又是一个休息日。
在村口的榕树头,程万有截住了程祥,长叹一声说:“世侄呀,你还记得孙月娟吗?”“孙月娟?”程祥沉吟了一下,问,“她怎么了?”“唉,都是我犯糊涂啊!她……她根本不是当老师的料儿!”程万有猛地用拐杖敲击着地面,气喘吁吁地说:“她文化本来……就不高,又不肯钻研,讲课时老是……出差错,甭说老师、家长瞧不起她,就……就连一些学生也爱整蛊她,常常弄得她……很狼狈。”“那后来呢?”“几年前,她担心继续下去会……会误人子弟,辞职了,也感觉到没颜面待在村上。听说……听说去了高明,承包了二三十亩地种冬瓜。”程万有浑浊的双眼泛着泪光继续说,“为她这事,我也挨了村民不少责骂,说我私心重,说我双眼瞎,说我该用的人不用……唉!”
程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递给程万有一根烟。程万有笑了笑说:“早戒了。”忽然,程万有脸上绽开了笑容,他说:“世侄啊,如果你……你爸爸还活着,看到你……你那么有出息,那该多好啊!”程万有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咳嗽起来。程祥不置可否地凝望着一里开外的小山丘—他父亲的骨灰就埋在那儿。老爷子去世十个年头了,死于肺癌。他瞥了一眼面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真想说,“如果当年不是我爸程老四死死拦着我,那么我,还有程万有,还有机会这样面对面交流吗?”程祥深信,他的父亲程老四绝对没有跟程万有及其他人泄露过这件事。
几十年都走过来了,既然老爸可以守口如瓶,我又何必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给这位耄耋老人再添加些痛苦呢?程祥想到这儿,轻轻地拍了拍程万有的脊背说:“大伯,天凉了,多穿点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