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珍子
作者: 相裕亭民国后期,殷家大公子殷少芝混进了县党部。他自封为连长还是排长,盐区的人不是太清楚,但他整天身着一身威武的戎装出入县党部,盐区人便笼统地称他为殷大官人。
殷家,在盐区原本就是名门望族。殷大官人在县党部任职期间,接连娶了三房姨太太,也有人说是四房姨太太。另一房小姨太太,是殷家洗衣房里的丫头小珍子。因为她出身太低,没有对外张扬。
小珍子能在殷家做事情,每天闻着殷家女人身上的香气,看着殷大官人身着戎装的威武样子,又有那么多女人和随从围绕着他,她打心里把殷大官人当成个大人物。
说不清是哪一天午后,小珍子在房间里铺床时被殷大官人撞见了。殷大官人先是揽了她细软的腰肢,摸了摸她小瓷碗一样的奶包子,随即就解了她的腰带。
完事后,小珍子就哭了。殷大官人说:“你哭什么呀?”小珍子说:“我这可怎么见人?”
殷大官人略顿了一下,脑瓜子里可能还在思忖小珍子身上的美妙呢,便跟小珍子许诺说:“回头,我跟大太太说,让她专门给你收拾一个住处来。”言下之意,要收小珍子入房。
殷大官人的官职不大,但他喜欢穿军装,尽可能地把自己打扮得跟军人一样。可他身边的女人,个个都穿得花枝招展。春夏时节,他家中的女人都穿旗袍,一个赛一个的美,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盐区开布庄的沈家,懂得殷大官人的喜好,每回从外面购来上好的布料,总要给殷家的女眷们留出几套来。
这年夏天,沈家布庄要入川进购一批蜀锦,因路途遥远,沈家担心遭遇匪患,便与殷大官人商量,希望殷大官人派手下的卫兵跟着护卫。殷大官人想到四川是天府之国,与其让部下去,还不如自个儿跑一趟,既可观光,又让沈家欠下他一份人情。
沈家布庄的老板,为答谢殷大官人,要为殷家的女人们各做一身蜀锦旗袍,花色、料子由殷大官人的女人们自个儿到店里去选。
一天殷大官人在午饭桌上把这件事情说了。当天午后,殷家那几房姨太太,就陆续去选布料了。
大太太虽说没有去选布料,但大太太房里的丫头,带着沈家布店里的裁缝到大太太房里,想必是帮大太太量体裁衣呢。
井台边忙于洗衣服的小珍子,没敢去凑那个热闹。她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否认可她是殷家的太太,万一她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了,沈家布庄里的老板不让她扯布,岂不是丢了脸面?所以殷大官人当天在饭桌上让大家去扯布料时,小珍子听到了,权当那事儿与她没有关系。
直至两天后,殷大官人到小珍子房里过夜,问她在沈家布庄里选了什么布料,小珍子这才噘起小嘴,跟殷大官人撒娇说:“我算殷家的什么人呀?我哪敢去选布料?”
殷大官人猛一愣怔,想想也是,他虽说把小珍子收了房,可对外没有摆酒席,对内没有布置婚房也没有购买嫁妆,就那么不明不白地睡在一起了,确实也够难为小珍子的。那一刻,殷大官人似乎是动了恻隐之心,他答应小珍子,改天他专门去趟沈家布庄,把沈家最好的绸缎给她挑了来。小珍子反倒说:“我不要。”殷大官人问:“为什么?”
小珍子说她去沈家布庄看过了,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大太太、姨太太们争做什么旗袍,她只想要沈家布庄里的几方好看的花帕子。殷大官人心想,沈家布庄里哪有什么花帕子?小珍子比画给殷大官人看,并说出那些花帕子上,有松竹、有花鸟,还有鸳鸯戏水、喜鹊登枝呢。殷大官人懂了,小珍子所说的是沈家布庄里的刺绣。那不叫花帕子,叫刺绣,是丝绸里面的极品,可以镶嵌在屏风里当画看,也可以装入扇框里当作美人摇。
小珍子虽然不知道那些刺绣的高雅用途,可她却缠着殷大官人,说出她想要的各种暖色的小画。殷大官人答应了小珍子。
可小珍子得了那些小画后并不拿出来,她把那些物件儿,藏在自个儿的枕头底下,留给自己看,展示给殷大官人看。
盐区解放时,殷大官人领着小珍子,跟着国民党的队伍仓皇南下。家中被撇下一个个俊巴巴的姨太太,在那哭骂殷大官人是狠心的、贼杀的!
大太太一面宽慰各房的姨太太,一面差人去收拾小珍子的房间,这才发现小珍子的枕头下面藏有好些细软的物件儿,那些细软的绢纱花帕子,早已被小珍子改出了领口、系上了丝带,做成了一件件诱人的花兜兜。
也就是说,平日里备受歧视的小珍子,不敢把绫罗绸缎穿在外面,却把丝绢锦绣藏在衣服里头,而且是只穿给殷大官人一个人看。
那一刻,大太太不由得轻叹一声,心想殷家这满堂花朵一样的女人们,都败在一个做粗活儿的小丫头手里了。
【作者简介】相裕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作品》《长城》《北京文学》《雨花》等杂志。出版微篇小说集《盐河旧事》等二十余部。曾获“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作品曾入选中国小说学会年度好小说榜单。
责任编辑 蓝雅萍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