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夜色中逃奔(组诗)

作者: 柏川

谁在夜色中逃奔

门开了,无数个我走出去

又走进来,夜在风中摇动

只有静默

我听见无数的虫在爬行

像寒风掠过地面

卷走大地的声音,谁在夜色中逃奔?

那带着声音的精灵都逃逸到自己的体内

它们汇成心中的潮汐,远方可有故乡?

我已将无数个自我纳入一门

在静默的长日落下光幕之后

我静静地点亮指间的月光,遥望远方

我知道我的来处

我知道我的来处

如落叶知道它的归处

我路过你时,你是寒冷的

你的寒冷在高处,包含飞雪的秋风

熄灭了我眼睛里奔腾的热望

于是,在梦中,我收集暮色

借着月光,平视对面的山峰,平视河流

学会平视是一个多么深情的角度

在这高低不平的世界上

我平视的目光修复着万物的伤口

我爱着高山,也爱着低丘

我梦见心脏变成清澈的池塘

我梦见心脏变成清澈的池塘

梦见眉心长出一颗白豆

白豆破了,从伤口

流出晶莹的血液

我穿着碎花长裙在屋内行走

很多人在屋外敲打着瓦缸

天空回荡着上古的瓦鸣声

日出前,我返回梦中

在那里遇到死去很久

很久的亲人。躺在我的身边

像活着时一样

我努力地和他们说话

生怕他们再次死去

日出后,我赶回尘坊

赶回我居住了很久的球舍

我确信,我又绕着地轴

转过了一个大梦浑浑的长夜

我又赶回来与活着的一切相聚

光聚集在我的房间

它们热烈而寂静地

与满屋的花草讨论我的归来

站立在大地上的事物

从黑色时空诞生的光,最早不叫光

我穿过没有日出的身体,到外面去

无处不在的飘落的叶子,能不能称为

另一场花开,或飞雪

乌鹊在背后叫着,没有日出

万物失去了自己的影子

空白的大地上,一只长腿的蜘蛛独自爬行

站立在大地上的事物

都给一只带毒的蜘蛛让路

或许蜘蛛并非蜘蛛

它是来自遥远的我们

或许我们并非我们

我们是来自遥远的蜘蛛

此刻,在这暮秋的大地上相遇

它继续朝着无光的暗处爬行

而我要拆解的事物

正成为我自身,坚不可摧的那部分

我确信我曾带着重如泥沙的名字前行

而我将要抛下的事物,又像泥沙一样灌满我

我要抛下的你,又如魔鬼的影子一样紧随我

我要抛下的自我,又似复活的僵尸一样蹦跳着

在我的房间乱舞

我要离开这一切,回到泥胎之中

让泥捏的你我,重新返回泥土

如果一首诗启发了另一首诗

如果一首诗启发了另一首诗

一枚果子带来另一枚果子

那我会欣慰地看着你,在我的另一端升起

欣慰地看着一片叶子携来的晨曦

映红了另一片叶子,秋色永不凋落

在遥远的此刻,它一直这样被复制

万年一秋,是你的,也是我的

我欣慰地听见你发出的低语

有了海潮的味道,那夜夜退去的期待

早已沉寂成空海之上的帆影,帆影也已退去

我在庄严如镜的水面上

为你种荷,收纳千江月色

为你开一条通往黎明的水路

你的微风会吹开迎春的飞雪

越来越深地进入无定义的世界里

越来越深的静寂,仿若被定义过的事物

退到了很远的地方,仿若我已不存在

被定义无数遍的自我,被新鲜的日月消融

不可思议的力量在寂静中生长

万物的倒影被重新颠倒

我不再贪爱森林与秋天

我学会了站在远处看近处的你

学会了站在低处看高处的你

学会了平视一切生命

这是多么安详的夜晚

孩子模仿着翠鸟的鸣叫

老人们坐在路灯下看无星的夜空

而我与昨日的我早已分别

今日之夜重新打开时间的折扇

桃花和山雀回到属于它们的春天

我不再贪爱桃花,也不再贪爱春天

我只是路过它们,并成为所有花朵的朋友

我只是用花开般的心扉体会过它们的绽放

那热烈的红唇之上,原本空无一物

所有的狂奔都会到达终点

我们如果忘了回来的路

终会在暮色将尽之时相遇

那奔跑的河流渐弱而化为时空的灰烬

我们想要说的很多话,都将沦溺失言

只有远望,远望也已无色

只有倾听,倾听也已无声

在所有叶子落尽之后,我们的冬天

会以茫茫飞雪展开

一个脚印都不会留下

大雪之上空无一物

只有寒冷

【作者简介】柏川,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莽原》《诗歌月刊》《红豆》《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文学期刊。著有乡村散文集《土塄上的孩子》《回家之思》,诗集《一个人的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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