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电梯
作者: 闻冰轮走出多远,他唯一深爱的,只是妻子。
三
楚雯穿着真丝绣花睡衣斜靠在床上看书,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不知该说点什么。她脸部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与此同时,肌体像是有什么东西瘫软了下来。他既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光芒在她的身体内黯淡了下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会想到了死亡的光芒。
他静静地看着她在台灯下的面孔,她的身后是空旷的黑暗。台灯并不在他的视线之内,这让他感觉像是她的脸照亮了手中的书本,她的面孔变得遥远而陌生,她仿佛是一个从不认识的人。他脸上浮现出单纯且痛苦的神情,尽管他没有笑,那神情却像是痛苦的笑容。奇怪的是,这却让他看上去显得年轻。此时的他不像是一个承受着折磨的人,却像是发现了那种折磨是值得去承受一样。
那夜,他们各自入睡。这在相爱以来是头一回。
窗外就是仙鹤湖,今夜无风也无浪,湖面寂静得仿佛不存在,这寂静让生命也暂时地停止了。他转过身去看她,她仰面躺着,头陷在枕头里,窗外模糊闪烁的夜空映衬着她曼妙的轮廓。她还没有入睡,睁大着眼睛,紧闭着嘴巴,毫不掩饰地忍受着,仿佛在任凭难以忍受的渴望折磨自己。他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心、自己的魂已经不在这里,鼻翼和触角还在苦苦寻觅那抹香气。他为一份至高无上的追求而自我感动,以至于沉沉睡去之后,不知道楚雯何时悄然离去。
许多年以后,叶朗才意识到,那夜他的特殊感受、他的敏感细腻、他的极致追求,在一抹香气的袭击下,丧失了珍贵的唯一性。他的嗅觉失灵了。
四
天刚蒙蒙亮,一辆出租车行驶在从仙鹤湖返回兰城的路上。天色不断在车窗玻璃上加厚着它的凝重,这个早晨注定有阴霾,注定有雨。往昔的岁月陷在边缘模糊的云层之中,像即将坠落的雨滴。
楚雯端坐在后排,身体顿然沉下去一大截。一夜无眠的煎熬,再也无法躲开的感受,像麻醉过后的疼痛一般,突然涌上心头。她一只手使劲捂住胸口,让痛感稍微减缓一些,另外一只手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十厘米高的水晶瓶体是亚光的,质地精良,造型玲珑,暗镂的花纹在瓶身若隐若现。她拔开瓶盖,一个小巧的喷嘴露出来。她轻轻按一下,一缕如梦似幻的香气弥漫在车厢里。
是您的香水吗?太好闻了!我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气味!一直默默开车的出租车司机忍不住说了一句。
楚雯报以一个淡淡的笑。这款香水的名字叫如若,虽然是从法语翻译过来的名字,但她觉得这就是它天生的名字,与它若隐若现却又销魂蚀骨的品性如此一致。香水瓶的瓶口已不再完整,缺了一个角。昨天在电梯里掏手机时,香水瓶从小包里被带出来滑落在地,摔缺了一个角。如果那一刻她心中升腾起关于隐喻、暗示之类的预感,如果当时知道香水泼洒了出来,一切又会如何呢?
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我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
在浏览叶朗博客时,她看到过一篇他颂扬如若的文章。她专门买来这款香水,就是为了在订婚之夜,营造芳香的氛围,紧紧拥抱甘之如饴的新爱情。她曾一遍遍想象着当叶朗抱住她亲吻她时,猛然闻到如若的香味,会有怎样的反应,会诞生怎样惊世骇俗的情话,会滋生出怎样疯狂的激情。
窗外飞速退闪的是一排排梧桐,树干光滑,叶片硕大,姿态优雅,那是她极喜欢的树。因为她的喜爱,历来对花草树木无感觉的叶朗也爱上了梧桐,他们此行的计划之一就是拍摄梧桐。为了拍照,她带了白色、红色、黄色的裙子,还买了脚架、滤色镜和反光板,要为这个特殊日子留下一组合影。
这些树似乎比去年高大了,每一片树叶都像是一张岁月中的脸,表情千差万别。凌厉的风吹拂着梧桐叶,叶片拼命吸附在枝条上。双方都很顽强,风急促地抚弄树叶,树叶在做着最后的挣扎。终于有几片发慌的叶子掉落下去,散布在地面干枯的草上。风还在继续吹着,让叶片不停地滑动,滑到地上,又飘到了另一棵树下,然后消失。
爱情是存在的一面镜子,一旦自己在那个镜子里变得不再美丽,爱情也就死亡了。
她将车窗全部打开,风的呼啸声顿时充满了车厢,空气中的湿度氤氲着胸腔。她一扬手,将缺了个角的如若香水瓶抛向窗外。车速太快,风声太大,听不见香水瓶坠地的声音。她颓然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想着瓶子被摔得粉碎的样子,丝丝缕缕的香水在风中轻舞飞扬,蝴蝶、蜻蜓翩翩穿行在香气之中……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