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藏起来的精神疾病
作者: 戴维·戈德布卢姆 皮尔·布莱登
《我能帮上什么忙?—一位资深精神科医生的现场医疗记录》
[ 加] 戴维·戈德布卢姆、皮尔·布莱登 著
廖伟翔 译
上海教育出版社·万镜Mirror Forest
2024 年4 月
我从停车场跑进一个没有名字的宴会厅,比预定的演讲时间早了10 分钟抵达,手里紧握着可能不会派上用场的讲稿。我今天的最后一件工作,是一场对电信工会成员的演讲,他们在市中心的饭店举行年度大会。
精神疾病就在我们身边
一个顶着刺短发型的迷人女子向我自我介绍,我认为她的年龄跟我差不多( 换言之,她可能比我年轻),她是工会代表之一,也是本次活动的组织者。
我们讨论到这次活动的地点,以及她吃到一半的沙拉,接着—正当我认为快找不到话题时—她问:“你觉得我的新发型怎么样?”
我吓了一跳,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这似乎是个奇怪的问题,但或许她只是试着让对话继续下去。尽管如此,我仍然犹豫不决。在我的经验中,很少有比评论女性外表风险更高的雷区。过了一会儿,我说:“嗯……感觉有点朋克。”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没有讲出更称赞而非描述性的形容词。
“谢了!”她说,“我之前留着及肩长发,一年前,我被诊断出有乳腺癌。我接受手术,接着是化疗跟放疗。我的头发掉光了—他们跟我说会这样—但现在头发长到这个长度,我还蛮喜欢的。我一走出淋浴间,发型就整理好了!”
“你说得没错,它看起来很棒!”我给出微弱的回应。但现在我比较放得开了,决定来做点什么。“你和我才见面不到两分钟,而你显然能自在地告诉我你的癌症、治疗和副作用。我来这里的演讲,主题是关于精神疾病。你认为你也会这么迅速跟我透露这方面的困扰吗?”
她微微一笑。“不会。过100 万年都不会。而且我了解精神疾病。我先生两年前因抑郁症而住院治疗。当我被诊断出癌症时,我最大的恐惧是他没办法接受。在那些黑暗时刻,我担心如果我死了,他的心理会出问题,没办法照顾我们的孩子。比起我自己会怎样,我更担心我的诊断对他造成的影响。我知道这很疯狂。他一直都很好,比很好还要好。没有他,我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一切。”
我请她让我把这个故事的前半段用在演讲上,她答应了—这成了我的又一次脱稿演出。
在会议主持人介绍我之后,我走向讲台。我用跟刚才那位朋友的对话开场。接着,我要听众跟我一起做一个“大声喊出来”的活动。我唯一要求的道具是一个翻页图版。我要听众把他们的政治正确放一边,大声喊出用来形容精神病患的词语。
刚开始进度很缓慢,只有一个人说“疯子”。我把它写在图版上,接着怂恿听众继续说出一些我没听过的东西。形容词的波浪汹涌起来:“怪胎……心理变态……疯癫……危险……怪异……神志不清……神经病!”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我用尽全力记录,20 个形容词马上填满了版面。我把图版翻过来,要听众想想某个他们认识的癌症患者,并大声喊出能用来描述这个人的形容词。这次就没有迟疑了:“勇敢……害怕……生病……有勇气……鼓舞人心……孤独。”
我请听众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如果他们曾经认识某个自杀身亡的人,请他们举起手来。房间里有超过两百个人,除了少数几位,几乎全都举起了手。我对听众说,这就是这场演讲的目的,因为精神疾病影响了加拿大的每个家庭和职场。
精神疾病往往受到隐藏
我指出一件他们已经察觉到的事—每个他们用来形容癌症患者的形容词,都跟精神病患有关,但人们总不乏诋毁、讽刺,最终用来疏远精神病患的词。
我跟他们说,过多的贬义词,反映出精神病患所面临的最大障碍:污名。我进一步解释,污名是社会学的概念,语源出自古希腊文,用以描述烙印在奴隶或罪犯皮肤上的记号。许多聚焦于精神疾病污名的研究回顾了历史、文化、宗教和种族等因素,发现这些原因导致人们将精神病患视为一种主流社会之外的产物,因而认为精神病患者不像其他公民那样值得尊重与获得权利。一篇2001 年刊载于《英国精神医学期刊》的文章收集了大量文献,总结出精神疾病污名所造成的影响有三个面向,那就是社会排挤、经济困难,以及歧视。
现在房间内的情绪严肃了起来,我在想,听众是否想到那些罹患精神疾病的亲人或朋友。但要我在讲台上维持一小时不说笑话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的演讲反复交错着准备万全的笑点和我要传达的重点。
“每五个人中就有一人。这是加拿大每年会历经某种形式精神疾病的人数。不只是在你的人生过程中,每五人就有一人,而是每年。而且,这每年1/5 的患病者,还不是相同的那一批人。这些数字可能让人疑惑,就像曼哈顿交通事故的统计数字—每32 秒就有一个人会被车撞到。有些人会认为,哇,这家伙应该赶快出城去!”
“不像那些人们愿意积极用慢跑或爬高楼来募款的中老年疾病,精神疾病往往在青春期晚期或成年早期就出现,是一个人正要建立自己的个人及专业身份认同的年纪。每年有3600 名加拿大人不幸死于自杀,年复一年,他们大多患有精神疾病,他们代表了一小部分与精神疾病共存的加拿大人。安大略占了整个加拿大1/3 的人口,在这里,最全面的疾病负担研究—疾病负担的定义及测量方式,是把提早死亡的寿命与失能的寿命加起来—显示,精神疾病与成瘾的疾病负担,是所有癌症的疾病负担总和的一倍半之多。”
我停下来听取听众的提问。一名看来年约50 岁的南亚裔女性说:“你是说全部癌症的一倍半?这在我听起来很多。”
“对,没错。研究人员检视了安大略省所有成年人的资料,并且只调查了六种精神疾病的疾病负担,包括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社交恐惧症、惊恐障碍、广场恐惧症,以及三种物质使用疾患,也就是酒精、可卡因,以及处方止痛药的滥用。而当研究人员比较成年人的这些疾病负担与所有癌症汇总的疾病负担之后,得出了1.5 倍之多的数据。但如果你看看可用的资源,也就是那些公私部门所提供的支持,精神疾病的资源远远不及癌症。”
如果这些统计数据很吓人,我认为原因之一,是精神疾病往往受到隐藏。
(本文获出版社授权,标题为编者所加)
责任编辑董可馨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