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赓新野历险记
作者: 马富海作者简介:
马富海,河南省南阳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躬耕》《飞天》《南方周末》《宝安日报》《南阳日报》等。
1932年9月5日,陈赓在新集西北的胡山寨指挥战斗时,右腿膝盖不幸被敌人的子弹击中,膝盖骨碎裂。红军当时的医疗条件极差,随军医生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手术,只取出了卡在膝盖处的子弹,没办法清理藏在伤口里的小颗粒碎骨头,伤口出现了发炎溃烂的现象,再不及时医治,可能造成右腿残废,甚至可能引发感染,危及生命。
当时主力红军被迫放弃根据地转移,很多伤员只能选择就近安置。陈赓是“黄埔三杰”之一,在红军中是名将。大革命时期,黄埔学生军参加广州革命政府东征军,陈赓曾在战斗中救过蒋介石的命,所以在国民党里也是名人,目标非常明显。
陈赓在红四方面军保卫局的安排下,脱下军装,假装成路过新野的湖北商人,准备从新野出发前往上海,一路上经过的都是国民党统治区,困难重重。
陈赓于10月22日夜随大军来到新野,在新野城外短暂休整、补充军粮。25日夜,总指挥徐向前亲自安排保卫局的干部老李保护陈赓,趁着夜色掩护,悄悄离开部队,隐蔽在一户农家里。当夜,红四方面军撤出新野,继续西进。
新野反动政府以及民团武装回到县城,开始大肆搜捕红军,实行恐怖统治。
26日下午,局势稍稍平稳,陈赓在老李的帮助下,准备去新野县城北30里的樊集镇,到地下党在新野设立的地下交通站——新野第二高级小学,与当时的中共新野县委宣传委员王慈民取得联系。
出发前,陈赓因为腿伤,走路困难,购买了一辆农家常用的小推车。老李化装成车夫,陈赓化装成商人,穿一袭黑色长衫,戴一顶黑色礼帽,坐在独轮车上,沿宛襄驿路向北走,经过新野县城北30里的沙堰镇时,遇到了险情。
沙堰镇有四个城门。陈赓到了南城门口,看见十几个团丁背着长枪,对进出的每一个人进行盘查,遇到湖北口音的人,立即进行搜身。
团丁们对湖北口音的人盘查格外严格,是因为鄂豫皖苏区所在的河南省黄麻地区和桐柏县的人,口音更接近湖北,与尾音重的河南口音差别非常明显,很容易辨识。所以,操湖北口音的人都被团丁们看作红军嫌疑人。
“你是干啥的?”
“贩桐油的。”
面对团丁的拦路盘查,有着丰富地下斗争经验的陈赓沉着应对。然而,陈赓是湖南人,河南口音与湖南口音相差极大,同行的老李是湖北人,所以,两个人一经盘查,立马遭到团丁们的怀疑。团丁们当即将枪口对准两人,将他们带到城门口的棚子里搜身。
陈赓早有准备,身上没带任何“违禁品”。团丁们搜完陈赓和老李的身,连那辆小推车也查看了,没有找到证据。
没证据,团丁们无法抓人,但没有解除怀疑,他们也不敢放行。
为了稳住犹豫不定的团丁们,陈赓假装生气,对同行的老李说:“不让走咱就不走了,在街上找个旅店住下!”然后,当着团丁们的面,要老李把自己推到附近的旅店里,安排住宿。团丁们看到两人住进了旅店,暂时放弃了把两人带往镇公所的打算。
住进旅店之后,暂时缓解了危机,陈赓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当天晚上,新野民团团长肖青侠来到沙堰镇,听了守卡的团丁汇报后,决定进旅店盘查可疑人员,重点对象自然是白天被团丁们怀疑的陈赓和老李。
肖青侠有备而来,他带了七八个团丁,由店老板引路,直接走进陈赓的房间里。陈赓正坐在桌前吃芝麻叶面条,看见店老板带着一群团丁拥进了屋子里,挑着面条的竹筷晾在了半空。
肖青侠腰里别着盒子枪,叉着手,鹰眼盯着陈赓,绕着陈赓的饭桌转了一圈,歪着头,盯着坐在饭桌边、挑着面条发愣的陈赓问:“客官来自哪里?”
陈赓泰然自若地回答:“从樊城(今襄阳)来。”
“到哪里去?”
“去南阳。”
“去南阳干啥?”
“贩桐油。”
陈赓的回答没有任何漏洞,但他的口音是湖南的,不是湖北口音,所以仍旧不能解除肖青侠的怀疑。肖青侠继续问:“你既然从樊城来,咋一口湖南话呢?”
肖青侠在湖北当过兵、打过仗,也拉过土匪,是一个湖北通。尽管陈赓回答得滴水不漏,但在肖青侠看来,气宇轩昂的陈赓完全不像个商人。
陈赓泰然自若地吃着饭,轻松地笑着说:“我是湖南人啊!我学做生意,在襄樊老乡家里当学徒,出师后留在了襄樊开店。湖南湖北地头相接,我没咋学湖北话,但不影响沟通。”解释之后,陈赓飚了一句地道的湖北话,“你不信派人克(去)樊城问问。”红四方面军里有不少湖北籍战士,善于学习的陈赓自然也学会了不少湖北话。樊城土话里的“去”的音读“克”,这个特点非常明显。
肖青侠有些动摇了。
接着,陈赓又说:“商人四海为家,到哪儿都得学几句当地的方言,我再跟你说一句上海话:‘阿拉真的自襄阳来的吔!’”
此言一出,旅店里的人被他软软的上海腔调逗笑了。
“说得在理!”
狡猾的肖青侠还是没有解除对陈赓的怀疑。他盯着陈赓看了许久,思考着,旅店里人多嘴杂,找不到理由动手打人;带到县团公所里吧,天又黑了,沙堰距离县城三十里,走夜路不方便,不如等明天天亮了,再把他俩带到新野县城里进一步盘查。
主意定了,肖青侠皮笑肉不笑地进一步试探说:“客官外出做生意不容易,身上带着洋钱多不安全啊!这样吧,我派四个团丁住旅店里保护你,中不?”
“中得很中得很!官爷这么贴心,我感激不尽啊!”陈赓没有一丝迟疑,当即就抱拳施礼表示感谢。这一次,陈赓说的是河南话。
肖青侠见陈赓满口应承,吃了一惊:咦,没有吓住他啊!
肖青侠看着陈赓,指着身边的团丁说:“你们四个留下保护好客人。”
“是!”
四个团丁立马站成一排。肖青侠笑眯眯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摸了摸团丁手里的汉阳造步枪,笑嘻嘻地问:“知道咋保护客人吗?你们四个要睡成一圈,让客人睡中间。客人半夜起来撒尿,你们也要起来跟上,形影不离,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肖青侠转过脸,又对吃着饭的陈赓说,“先生慢慢吃饭,祝你今晚睡个好觉。”说罢,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挥,出了旅店。
情况危急,陈赓从褡裢里掏出银元,大声喊道:“老板,你过来!”
店老板看见白花花的银元,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慌忙跑到陈赓面前,点头哈腰地说:“老板有事尽管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陈赓将银元给了店老板,慢条斯理地说:“老板,看来我得在你店里多住些日子了。我明天得去县公所,带这些钱去不安全,这八块现大洋放在你柜上,你给我存起来。”
“好嘞!老板请放心,存我这里保准没事儿。”
店老板笑得合不拢嘴,赶忙收了钱,将字据交到陈赓手里,已经在想怎么把这钱据为己有。他装作两边讨好的样子,走到陈赓跟前,大声提醒说:“老板这么有钱,这四个团丁兄弟辛辛苦苦地保护您,您不花几个钱请他们喝一场?”
陈赓听了,笑道:“正合我意。”
陈赓在上海中央从事地下工作多年,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对他们的心性了如指掌。如果自己提出买酒买肉买大烟,肯定会引起团丁们的怀疑,由店老板出面,团丁们一定会放松警惕。
见店老板上钩了,陈赓又取出两块银元交给老板,说:“那就麻烦老板了。”
店老板又得了两块银元,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立马吩咐老板娘安排桌椅酒菜,店老板亲自提酒壶,给团丁们敬酒。
团丁们平常被各级头目肆意驱使打骂,还要克扣他们的粮饷,想吃饱饭都难,今儿遇到了大鱼大肉,怎能不放开肚皮胡吃海喝?一顿划拳、狼吞虎咽,一个个醉得不省人事,呼噜声震天响。
店老板见团丁们都睡死了,悄悄地把陈赓唤到外面,小声劝说:“老板,您真要等明天去受罪吗?依我看,人一跑,事就了!”
陈赓指了指屋里的团丁,说:“我现在出不了城啊!”
“我倒是可以帮忙带你们走,就是……”
陈赓听了,明白对方的意思,对店老板抱拳施礼说:“谢谢老板!我今儿遇到好人了,你若真帮我免灾,那八块钱送你了!”说罢赶紧让老板去大通铺上喊老李。
店老板高兴得不得了,殷勤地为陈赓推来了小推车。陈赓道:“小推车先寄存在你这儿,我们回樊城住几天,等安置好了,再派人来推。”
店老板心里更得意了,凭空又得了一辆小推车!
店老板前面引路,老李扶着陈赓后面跟着,遇到了巡夜的团丁,问:“老板,干啥哩?”
店老板说:“我店里的客人病了,找医生去。”
顺利出了城门,与店老板告别,老李背上陈赓,悄悄钻进芭茅丛里,不解地问陈赓:“您腿上有伤,走路不方便,为啥不叫我推车?”
陈赓语重心长地说:“老李啊,咱们现在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小推车,推着它引人注目。再说,咱们还能走大路么?咱们从庄稼地里走,比走大路安全。”
在夜幕的掩护下,交通员老李搀扶着商人模样的陈赓,继续向西,绕过村庄,沿着地里的小田埂,向樊集村走去。十里路,两人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到了樊集高级小学,天已放亮,正值学生们进校园,陈赓和老李混在学生中间,进了校园。
老李找到王慈民,对上了接头暗号。
王慈民已经接到了上级的通知,做好了接送陈赓北上的路线规划和人员安排。见到陈赓之后,老李再次叮嘱他:“这是红军的重要干部,一定要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尽快护送到南阳去。”
为了不引起怀疑,老李当天早上就告辞,回到了鄂豫皖根据地。
接到指示后,王慈民立即把陈赓隐蔽到宿舍里,对外谎称是自己的表哥。他嘱咐中共地下党员、学校炊事员张文奇精心照料陈赓的食宿。
然而,陈赓还在敌人严密审查的新野县境内,危险并没有解除。当务之急是如何躲过民团的盘查,离开最危险的新野县域。
因为陈赓在沙堰成功脱险,新野民团开始在全县范围内进行全面大搜查。肖青侠派了一队团丁守在码头上,盘查所有陌生面孔,遇到怀疑对象,立马抓走,带到泰山庙新野民团二团总部里严刑拷打。
团丁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就藏在他们旁边的学校里。
樊集高小的学生们进进出出,人多眼杂,又临近大街,王慈民外松内紧,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暗中密切关注着陈赓居住的地方。
樊集高小是一个“回”字形院落,门前有一个大池塘,后院有两间不起眼的小草房,东房间为教师伙房,西房间为伙夫张文奇的卧室兼食品储藏室。王慈民把陈赓安置在西房间里居住。草房低矮、窄小,房里杂物多,不起眼,平时关着门,老师学生少有人进出,张文奇又是王慈民发展的党员,所以,这里是校园内最隐秘最安全的地方。
10月27日,肖青侠带着民团来到樊集码头,隔着水塘,看见樊集高小的大门紧闭,校园里书声琅琅,不觉心生怀疑。肖青侠绕到大水塘东边,走到樊集高小大门口,敲开大门,带着两个护兵,背着手,露出腰间的盒子枪,晃晃悠悠地向教务处走来。
王慈民认识肖青侠,起身问道:“肖团长到学校里有何贵干?”
“没事,我随便看看。你们这儿有个樊登灏老师,他在新野高级中学师范班上学的时候,成绩优异,我给他发过奖状,他的毕业证也是我授予的。”
王慈民忙道:“那肖团长相当于是樊老师的座师了啊!他在上课,肖团长,您先坐,我去把他换下来。”
“不麻烦了,我看看就走。”肖青侠嘴上谦让,人却进了王慈民的卧室里。王慈民也不点破。此时,在其他班上课的老师都回到了教务处,学生也进进出出地来交作业。肖青侠见学校里人这么多、这么乱,不像能藏人的地方,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