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马镇

作者: 田志军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一个战败的将军带着一帮袍泽归隐于大山中的一个小县。将军住县城,众袍泽星罗棋布分散在小县各乡镇,他们有枪有钱,大都做了各乡镇的镇长。花溪镇就来了将军手下的一个团长,带了一帮亲信部下,团长当上了花溪镇的镇长。

当过兵的团长怀念那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的日子,他盼着将军能东山再起,于是团长把花溪镇改名叫羁马镇。

团长的到来打破了小镇的宁静,曾有多股贼人在月黑风高时摸入镇子,欲行不轨。多亏当过团长的镇长,上任之初就让随来的亲随部下组建了民团,夜深还安排有敲梆的巡夜人,把个羁马镇防御做得如同军营。巡夜人发现贼人,急促的梆子响民团齐出动,入镇的贼人哪里逃得出去?

镇长瞧着贼人就生气,一怒之下直接就命人把贼人的头砍了,挂在了镇墙门楼上示众。门楼上连着挂了几次贼人的头颅后,镇子里果然就少了贼人的踪迹。

羁马镇太平了,镇长和兄弟忘不掉刀枪,好在四周山深林密,虎狼豺豹多得是。兄弟相约为伴进山打猎取乐,多年行伍枪法好,于是家家都有一些好皮毛。

山外来了个皮货商,自称魏老板。魏老板在镇街租了个小楼,一楼一间屋做门面,一间屋做库房,人住在了二楼。魏老板有个绝活,会酿烈性酒,猎人来卖皮毛,他请猎人喝酒,几碗酒下肚就成了朋友。

镇长闻讯也来喝酒,魏老板看见镇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镇长脸上有一道斜斜的疤,从额头眼眶脸颊贯穿到下颌,显得脸相有些凶。镇长笑着对魏老板说:“听说你家的酒劲儿大,给我来碗尝尝。”

魏老板忙从坛里倒一碗递了过去。镇长一饮而尽,咂咂嘴连声说:“好酒!听说你做生意厚道,赚钱不多。我瞧着也是,人不可太厚道,这样好的酒,你就让他们白喝?”镇长说着瞪了众人一眼,“如今咱们都是民了,不能再纵容自己。都听我的令,想喝酒,一角钱一碗。”

众人齐齐立正,应道:“是!”如过去在军营听令。

收钱了,来喝酒的人没有少。谁也不把一角钱当回事。

晚霞映红了西山。一个弓腰驼背的老人带着个半大的男孩,来到了魏老板门前。

老人开了口:“老板,孩子饿坏了,能给口饭吗?”

魏老板心中一疼,说:“进来吧。”

魏老板给爷孙俩做了炝锅面,看来他们真是饿坏了,面和汤被爷孙俩吃了个精光。有眼色的孩子忙去洗碗,老人对魏老板说:“老板,我们实在没地方去了,你能给我们个活儿干吗?”

魏老板挠挠头皮说:“我就这间小铺,一人吃饱全家不饥。我没有多余的活儿,我也养不起闲人。”

老人忙回话:“老朽从前是个厨子,我这小孙子给我打个下手,借你这个铺面开个小吃店,保管只赚不赔。”

魏老板笑笑说:“我就是个小皮货商,小本生意顾个嘴就行了,不想挣大钱。”

洗碗的孩子快嘴快舌抢白魏老板道:“千里经商,谁不想赚钱呢,不然老板为何窝在深山旮旯收皮货?”

“雀儿,不得无礼!老板你看这样好不好,借贵铺宝地一用,开张赚钱全归老板,你只管我们爷孙俩吃住就行。”老人央求道。

魏老板看着老人和孩子,微微叹口气,道:“也罢,给你们七天,七天开不了张,就请你们另谋高就。”

老人颔首。孩子雀跃道:“大叔,你真是个好人。放心吧,我爷爷手艺巧着呢,管保你能赚到大钱。”

魏老板又问道:“既然来我店干活,还请问贵姓?”

老人道:“小老儿免贵姓胡,这是我孙子雀儿。”

夜里,胡老汉与孙子在库房里打了个地铺,就睡在了库房。

天亮了,魏老板下楼,看见库房已经被祖孙俩规整一新,他的皮毛货靠墙摞得快堆到了二楼的隔板,腾出了大半个库房。

雀儿看见下楼的魏老板,兴奋地说:“叔,我爷爷说,咱本小,先从白案做起,我揉面,爷爷拌馅,先做我们家乡的大馅肉包子招徕顾客。叔,你放心,我爷爷做的大馅肉包子,好吃得能香死人。爷爷说了,等赢了些利后我们红白案一起做,把叔的铺子开成个饭庄。叔,保管比你的皮货店赚钱多。”

魏老板去镇上买了案板、擀面杖、锅碗瓢盆、蒸笼、簸箩,还有一张旧八仙桌,四张条凳。

胡老汉在门边砌了炉灶,炉灶上搁着一个大锅一个小锅,炉灶边支起了案板,又在门口搭了个凉棚,八仙桌就摆在凉棚下。雀儿还会针线,缝了一个带棉絮的棉盖被,说是给蒸熟的包子保温用。

魏老板按胡老汉的吩咐买了一袋面粉、一大块五花肉、一捆大白菜、茴香、韭菜,还有各种佐料。胡老汉带着雀儿上山采回一些山葱、野芹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野果。老人说,这些是做调料出味用的。

点火了,大火烘烘地舔着一大一小两个锅底,笼屉上和小锅盖上都冒出袅袅的蒸气。旁边的面案上搁着盖有棉盖被的簸箩,还有三篦子已包好鼓肚的小馄饨和两小盆切碎的葱花芫荽。

起锅了,热包子装满了一簸箩。

“老板,尝尝。”胡老汉拿着一个大包子递给了魏老板。魏老板咬开那薄薄的皮,香味顿时盈满了口腔。

雀儿在魏老板吃包子时,下了碗馄饨端给了魏老板,顺手拈了一撮葱花芫荽放在了碗里。

“叔,尝尝雀儿下的鸡汤馄饨。”

魏老板抿了一口,那个鲜让魏老板差点儿咬了舌头。魏老板连声感叹:“真是好吃死了。”

雀儿笑了,道:“叔说好,咱就开张。包子两角一个,馄饨一角一碗。”

闻着香味的镇民们三三两两来到了魏老板铺门口,一大簸箩包子和三篦子的馄饨眨眼间就卖光了。

也就三四天的工夫,祖孙俩的包子、馄饨招引前来的镇民排成了长队。胡老汉长长地出了口气,雀儿也脸上带出了笑,弯眉细眼,一笑两个酒窝。

魏老板看呆了,这雀儿咋就显得有些女孩子的妩媚?

镇长闻香而来。魏老板忙喊雀儿:“快给镇长上包子和馄饨。”

雀儿端着一盘包子一碗馄饨放在镇长面前,雀儿抬头时不禁“啊呀”一声,用手捂嘴叫出了声。

镇长笑道:“我相貌凶丑,把孩子吓着了。”镇长说着一口咬开了包子,眼神直了一下,喉结上下翻滚,瞬间一盘包子进肚,又端起碗一口吃干馄饨。

镇长咂着嘴拍着桌子道:“真是好吃得很啊!”

胡老汉闻听,忙上前施礼道:“谢谢镇长,小老儿不仅会蒸包子,还会一手厨子手艺,若有酒楼开张的一日,恭请镇长前来品尝。”

镇长一拍老人肩,道:“魏老板,你有个好厨子,还开什么皮货店,你就开饭庄得了。瞧你这狭窄的破楼也坐不下几个人。我给你出资盘个新楼,就叫鸿运饭庄!”

魏老板看出镇长的心思,忙应道:“那就多谢镇长。饭庄开张就算镇长入的股,镇长您六我四。”

镇长哈哈大笑。

新楼盘成了,楼下大堂摆了五六张桌子,楼上是爷孙俩和魏老板的卧室,还有几个包间。头一天试火,魏老板就看出胡老汉还真有一手好厨艺,烹煎蒸煮炸样样都是行家里手,做的菜极具鲜香。酒楼开张没多久,便吸引着邻镇甚至县城里的食客慕名而来,一时通往羁马镇的山路上,骑马坐轿络绎不绝,都是为了一饱口福。

赚钱了,魏老板要给爷孙俩开工钱。胡老汉坚拒不收,说:“老板,咱来时说好了,只管吃住,不要工钱。”

魏老板过意不去,决定给祖孙俩添身新衣服。魏老板带着雀儿到布店选布料,正拿着一块靛蓝的布料翻看着,道:“雀儿,这块布咋样?”扭头却看见雀儿眼神瞄的却都是旁边那些花红柳绿的布料。

魏老板一胡撸雀儿的头,笑道:“瞧不出我家雀儿是个爱女红的小伙子呀。”

雀儿脸上一红,道:“叔,不要摸人家的头。”扭身生气噘嘴走了。

魏老板忙对伙计说:“就这块布了,给我扯四身衣服的料。”

一晃一年过去。这一天打烊了,魏老板眯着眼睛在柜台上扒拉着算盘珠子,只听见灶房里“咣当”一声。起身过去,他看见一摞碗摔在了地上,雀儿跌倒在地,手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在脸颊上滚落下来。

魏老板一惊,忙将他抱起,胳膊肘碰到地上黏黏的潮,低头一看,是殷红的血,这血是从雀儿靛蓝色的裤管里流出来的。魏老板吓死了,赶紧抱起雀儿就往外跑,要去找大夫救命。

这时,身后伸出一只手把他扯住,道:“老板,没事,歇歇就好了。”

魏老板回头看见胡老汉平静的脸。雀儿挣扎着从魏老板怀里下了地,由胡老汉把他扶上了楼。瞧着祖孙俩的背影,魏老板有些明白了。

转脸胡老汉又下楼进了灶房。魏老板随后跟了进来,他看见胡老汉点火烧水,又在案板上把姜切成丝放入水中,顺手又从糖罐中抓了把红糖丢进水中。

魏老板沉默一阵,闷声说:“你们有事瞒着我,你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胡老汉咧嘴苦涩地说:“我们是瞒了你,但我们有难言之隐。”

胡老汉讲起了往事。

胡老汉和雀儿的家是在山外的大平原,雀儿真名叫巧儿。

巧儿姓肖,家里在城里开了家药铺和饭庄,在乡下还有田产。胡老汉就是城里肖家饭庄的大厨,巧儿是肖老爷小儿子的闺女。

军阀混战,抢城夺地打成了一锅粥。巧儿的爷爷为躲避兵祸战乱,关了城里的店铺逃回了乡下,胡老汉和妻儿也跟随老爷回到乡下。

没多久,月黑风高,一股土匪打着火把包围了肖家大院,叫嚣着:“快开门,不然冲进去杀光你们全院的人!”

巧儿的爷爷带着十几个青壮家丁,抄起棍棒上了院墙,大着胆子探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火光中只见一群蒙面土匪,不仅有刀,还有快枪。肖老爷一屁股坐在地上,对大儿子说:“土匪有枪,咱抵挡不住,为了家中的老小,开门吧。”又转脸对小儿子说,“快去后院告诉女眷,细软能藏的快点儿藏些。”

小儿子到后院一说,众家眷顿时忙乱成了一片。巧儿娘拽住来回奔跑的胡大厨央求道:“大叔,你领着巧儿躲一躲吧,别让那帮土匪吓着巧儿。”

胡大厨拉着巧儿躲进了灶房里的柴火垛里。

冲进院里的土匪把众人全赶在了庭前的院里,土匪的首领手拿马鞭嘿嘿地冷笑,笑声如鸮:“你们都给我听着,快把那藏着的金银细软趁早都拿出来,免得老子动手!”

众人沉默,匪首眼尖,一指人群中的肖老夫人道:“就这个老富婆,给我拉出来,打!”

几个土匪扯出肖老夫人皮鞭雨点般打了过去。受疼不过,肖老夫人求饶道:“求你们别打了,我还有一对金镯子,在房间墙洞里。”一个土匪上去扯住老夫人头发拽进了正房,转眼就从正房里出来,手里拿着老夫人的金镯子。

灶房里的柴堆被扒开一条缝,胡大厨爬出来悄悄贴近窗户,窗外的院中火把耀得如同白昼。巧儿也爬出了柴堆来到窗前,她看到她奶奶血流满面,吓得刚要张嘴叫唤,被胡大厨捂住了嘴巴。

首领看着金镯子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人哪,都是些苦虫,不打不出血。来呀,给我一个个收拾。”

手下的喽啰们不分妇孺老幼,一个个拽出来,不由分说摁倒在地,一通狂揍。呼疼惨叫声不绝于耳,众人哪里受得住,金银首饰细软不断被打了出来。

巧儿娘也被一个瘸腿的喽啰拽出摔倒在地,正要挥鞭狂抽逼问细软,忽又住了手,蹲下身托起巧儿娘的下巴对首领说:“大哥,这小娘们儿细皮嫩肉漂亮得很呐,不如留给大哥好好享用一番。”

首领瞧向有着俏丽容颜的巧儿娘,点头道:“好,这娘们儿留着。”

人被拷问个遍,首领看出再也榨不出油水了,哈哈笑道:“算了,老子今天心情好,饶你们一命。”说着一挥手冲瘸腿喽啰说,“给我把那个小娘们儿拉上来!”

瘸腿喽啰扯着巧儿娘强推到了首领怀中。首领抱住巧儿娘就撕扯衣衫,巧儿娘吓得扯直了嗓子冲台阶下的丈夫狂呼救命!

肖家小儿子狂怒了,突然跃身扑向首领。首领眼疾手快,拔刀刺进了扑来的巧儿爹的胸膛。巧儿娘急眼了,伸手抓向首领的脸,蒙面巾被抓下来了。首领的真面目露出来了,那是一张脸上有一道斜斜的疤,从额头眼眶脸颊贯穿到下颌,狰狞和凶悍的脸,脸上又添了几道血痕。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