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鹫峰岭
作者: 张红胜耿直侠士,救歌女得罪权贵;结识潜龙,遭报复同陷囹圄。
李自成被逼杀人,愤而造反;郭天赐家破人亡,自拔来归。
心念亡妻,婉拒痴情义妹;政见不合,退守青灯古佛。
江山易新主,佛门扫尘埃;小情转大爱,潜心祈民安!
崇祯元年,清明时节,陕北米脂县。
艳阳高照,蓝天衬云,百鸟欢歌,惠风和畅。郭天赐一早就出了城,到无定河边的祖茔给父母上坟。
给父母上完坟,郭天赐又到观音庙里去上香。观音庙正逢庙会。虽然是灾荒之年,但人们再穷也要凑个热闹,台上锣鼓声声,丝竹悠扬,台下商贩云集,热闹非凡。郭天赐无心凑热闹,只想早早拜了菩萨返回府中练习枪棍。父母在世时说他是在观音菩萨面前求来的,临终前谆谆教诲他,每年要按时到观音庙里上香。郭天赐谨遵父母遗命,每年上完坟,就立即到观音庙里给观音菩萨上香,从未间断。
郭天赐摆上香烛供品,三跪九拜之后就退出大殿。
前面戏院里分外热闹,台上,一个身着红衣、留着一条长辫子的女子正在深情地唱着一首民歌:
放眼望去山连着山,
硷畔上的妹妹孤零零地站。
庄稼人来盼个吃饱饭,
妹妹我想你我的那心肝肝……
这个女子两腮挂着红晕,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不知怎的,郭天赐竟然被她的歌声唱得心里酸酸的。他摸了一把眼里隐隐要流出的泪,穿过拥挤的人群,准备径直返回。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一个女子在高声呼叫:“救命啊,有强盗……”循声望去,就见戏台下场口边,两个男子正嬉皮笑脸地拦着一个姑娘动手动脚,旁边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上前劝阻。
郭天赐定睛一看,惊叫的人竟然就是刚才在戏台上演唱的那位红衣女子,心里豪气顿生,返身冲上前去大喝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两个身着华衣却形容猥琐的男子并没有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多管闲事的家伙放在眼里。一个矮胖的男子双手叉着腰挡在前面,指着他骂道:“你他妈的是谁?头上没长角,脚下没四蹄,还想管我们兄弟的事?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另一男子不管不顾,抓住姑娘往下撕扯着她的衣服。姑娘尖叫着使劲抵抗,但她哪是这两个强壮男子的对手?很快衣服便被扯破了。
郭天赐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打翻那个矮胖男子,上前抓住了那个细长脖子的男子,把他往旁边一扔,这才扭过头来问:“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赶紧扯过衣服,双手捂住胸脯,红着脸,怯怯地说:“没……没事,他们……”声音像蚊子一样细弱。
“你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坏老子的好事?立马给老子滚开,不然,叫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对,把你这个臭小子抓进大牢,吃几天牢饭,你他妈才知道厉害!哎呀,疼死我了……”
郭天赐转过身来,目光如炬,扫着两个歹徒。他们衣着光鲜,定然不是一般人家,但就是县官的儿子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啊!他黑着脸,厉声警告道:“不管你们是谁,我郭天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识相的快给我滚,如不识相……”他四下一看,抓过旁边一个看客手中的锄头,两手稍一用劲,只听“咔嚓”一声,锄柄顿时断成了两截。他把折断的锄柄往两个歹徒面前一扔,“如不识相,还要欺负无辜,下场就和这锄柄一样!”
“好汉英雄,在下佩服,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教训这两个狗娘养的!”
随着洪钟般的声音,一个彪形大汉如雷神般横空出世,矗立在两个歹徒面前,双臂一伸,两只硕大的拳头一晃,道:“怎么,要不要尝尝你李爷爷的铁拳?”
刚才,两个歹徒已经被摔得头晕眼花,浑身酸痛,见一铁塔般的大汉,顿时失去了刚才那飞扬跋扈的气势,急忙拱拱手求饶:“好汉饶命,我们再不敢了……”说着,咬着牙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庙外跑去。
人群中有人识得这两个歹徒,上前小声说:“两位好汉,你们行侠仗义,但可惹大祸了!那两个狗头是知县晏子宾的儿子晏文和侄儿晏明,人称‘阎王’和‘阎命’,在这米脂城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人敢惹……”
“知县的儿子就能随意欺负人吗?我李自成打的就是这些狗头!”那自称李自成的大汉义正词严。
郭天赐向李自成敬意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亲切地向还在瑟瑟发抖的姑娘说:“妹子,快回家吧,别让坏人撞上了。”
姑娘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他二人面前,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小女姜秀莲永生不忘,纵然今世不能相报,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郭天赐怕那两个混蛋再来骚扰姜秀莲,便说:“别客气了,你们赶紧走,换个地方唱戏吧!”
戏班众人道谢告辞,姜秀莲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两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正要离去,就见二门外出来一个身着袈裟、鸡皮鹤发的清瘦僧人向他们招手道:“两位施主且慢行走,老衲是这庙里的方丈,二位且到禅房,老衲有话相叙。”
郭天赐抬头一看,这方丈大师眉弓如月、双目慈祥,正满脸微笑地看着他。他从未与庙里僧人打过交道,不知方丈大师叫他有何事。
正在犹豫,就听李自成道:“既然方丈大师有请,你我不若到里一叙,好汉意下如何?”
郭天赐合手躬身施礼道:“大师相邀,岂敢不从?”
来至后院禅房,方丈大师自去吩咐备茶水。郭天赐不知方丈大师寻他要说何事,垂手而立。那李自成倒是不见外,在禅床上坐下,开口自我介绍道:“我观你大概小我十数岁,且称你一声兄弟吧,我叫李自成,是这无定河边李继迁寨人,小时候家里穷,曾在这观音庙里当过几天和尚,所以认得这老方丈,现在银川驿站当了一个小小的驿卒,就是一个喂马的,混口饭吃。今天到县城办差,听说这观音庙会甚是热闹,且来凑个热闹,不想正好撞到方才之事,又被方丈大师叫住说话,看来咱们有些缘分,不知兄弟贵姓,在哪里高就?”
这时,小和尚已经把茶水送上,方丈大师回房,抚须坐定。郭天赐赶紧上前施过礼,拱手道:“大师、李兄,在下俗名郭天赐,就在这米脂城里居住。”
“噢,郭天赐?”方丈大师眉毛一挑,上下左右把他重新审视了一番,抚须点头,“你的父亲可是已经过世的郭尚德?”
郭天赐一听,大吃一惊,急忙起身施礼道:“正是,师父认识家父?”
方丈大师微微一笑,点头道:“何止认识,汝父当年为了求得你这个儿子,没少到这观音庙里上香求拜啊!”
郭天赐一听,起身跪倒,拜在方丈大师脚下,泣不成声道:“我出生不久,父母就不幸离世了,我也曾听府中人说过此事,但语焉不详,今日得见师父,请师父详细告知,我也好祭告父母之恩……”说罢匍匐在地,声音哽咽。
旁边的李自成也起身拱手道:“师父,既然天赐兄弟身世这样奇特,就请您说说吧,今天我俩在师父这里相遇,也算前世有缘。”
方丈大师呷了一口茶水,望着他俩,随口念出一首偈语:“相逢观音庙,缔结今世缘。龙虎腾风云,菩萨自周全。”
郭天赐与李自成面面相觑,齐齐向方丈大师拱手道:“我等粗人,只习武艺,不通诗文,还请方丈师父明示!”
方丈大师微微一笑,道:“老衲观你二位今世有缘,日后必然风云际会,今日既然相逢,缘分自然开始。先讲讲天赐的身世吧!”
方丈大师缓缓开了口:“二十多年前的天启年间,米脂大旱一整年,田土颗粒无收,城里乡下到处是衣不蔽体、形容枯槁的乞讨者。天天有人饿死,处处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城中富户郭尚德拿出家中存粮,给穷人施粥,得以活命的众人感激不尽,纷纷去庙里祝祷郭尚德儿孙满堂。原来郭尚德已步入不惑之年,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眼看就要断了香火。夫人知他心事,千劝万说,让他纳了一房妾,名叫香嫣,进门几年也未生下孩子。于是,他在观音庙里许下宏愿:愿施粥万人,只求上天赐自己一儿半女。连续施粥半个月,家中已经快没有存粮了。这天,郭尚德在香嫣房间歇息,子夜时分,忽然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对他说:‘你施粥赈灾救人,已过万数,功德甚大,已抵消前世之孽,当赐汝一子,以彰其德。然劫难有数,当自珍惜。’不久香嫣就怀上了孩子,生下了儿子。郭尚德感谢观音送子,备了丰盛供品,在城外无定河边的观音庙里隆重拜谢,并为儿子起名天赐,以铭记天恩……”
郭天赐听方丈大师讲述自己的身世,方知自己之来世不易,才明白父母去世之时对自己的再三叮嘱所含深意。
李自成听了,也是两眼泪花。他扶起还在小声抽泣的郭天赐,劝慰道:“人生一世,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我出生时,父亲梦见一个黄衣人进入土窑,于是,父亲给我起的小名叫黄娃子。穿黄衣的是皇上,难道我一个穷小子能当皇上?到现在,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驿卒,每天缺吃少穿,连家也养不起,婆娘天天和我闹。你我都喜好枪马棍棒,更爱打抱不平,真的哪一天被逼急了,就他娘的造反去……到时,兄弟你可要来帮助我,我哪天真的当了皇帝,就封你做大将军,哈哈哈……”
郭天赐听李自成这样说,怕方丈大师怪罪,就拉了他一把,李自成会意,立即闭了口,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望着方丈大师。
方丈大师只是微微一笑,念了一段偈语经文:“文殊之化身,四龙来相会。遍知一切法,预言祸福事。稚龄即出家,博学通显密。修正得圆满,法性乃现前。稪兴法轮林,倡建和平塔。大悲心无畏,利生行无尽。吉祥最吉祥,敬礼天人师。”
两人面面相觑,更是不懂。方丈微笑道:“善哉善哉,曹溪路险,鹫岭云深,此处故人音杳。一切自是天意,到时自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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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观音庙前别过,相约后会有期。郭天赐自回米脂县城练功习武、操持家事,李自成返回银川驿站继续当差。
朱由校登基的第二年,录取了一位关系到大明王朝命运的进士毛羽健。毛羽健是湖北公安人,博学多才,被任命为御史,专门负责弹劾百官。毛御史初出茅庐,欲一展抱负,上任就上奏弹劾时任御史的杨维垣和太常少卿阮大铖,说他们位居高官,不谋报国,结党营私,胡作非为。这杨御史和阮少卿是“九千岁”魏忠贤的人,过了一段时间后,魏忠贤随便找了个理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御史罢官免职,下令永不叙用。
毛羽健回家后,被自己的老婆温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温氏体格强壮,性格泼辣,毛羽健十分惧妻,在家里,温氏指东,他不敢向西,说南,他从来不敢言北,更别说什么招蜂引蝶、风花雪月之事了,想都不敢想,背地里只能暗叹时运不济,娶了个“瘟狮子”。
正当毛羽健“青山缭绕疑无路”时,“忽见千帆隐映来”。“木匠”皇上朱由校死了,他的弟弟崇祯皇帝接班后,直接把魏忠贤给捋了。崇祯有些壮志雄心,决心重用才俊,治理天下,遂想起了那个敢与魏忠贤叫板的御史毛羽健。于是,崇祯一道圣旨下到湖北,着他官复原职,立即进京。温氏此时身体不适,不宜舟车劳顿,便暂时留在老家休养。
毛羽健离开家里的“瘟狮子”,很是自在了一段日子,接着就感觉到了寂寞。下属察言观色,便给他出主意,偷偷纳了一个名唤三娘的小妾。三娘温柔貌美,让从未享受过女人温柔的毛羽健心潮澎湃,与三娘你恩我爱,日夜缠绵,早把那“瘟狮子”抛到了脑后。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早早回府的毛羽健用完饭后,搂着三娘就上了床。正在云雨之际,房门大响,就听仆人惊慌失措地叫道:“老爷,大娘子来了……”
话没说完,就听得一个凶狠的女人高声骂道:“你跟老子搞么事?跟老子斗狠啊?开门!”把门擂得“嗵嗵”响,门框都快要散了。
毛羽健一听这个声音,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一股尿就冲出小腹,喷到了床上。
三娘惊叫一声,就听“咔嚓咔嚓”几声巨响,紧闭的房门被打得支离破碎,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带着一脸凶气闯到了床前。看到床上的情景,她扑上前来,抓着一丝不挂的三娘,轻轻一提,狠狠地扔到地上,紧接着一个饿虎扑食,骑到她身上,边打边骂。三娘双手护得了脸,护不住身,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