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雷锋

作者: 卜庆祥

题记

伟大的理想产生于伟大的毅力。

——摘自1958年3月13日雷锋

给王佩玲的赠言

新名字有一个金字旁

少年的雷正兴就有一个散发着金属般光泽的梦想。

16岁那年,作为学生代表,雷正兴在高小(小学五、六年级)毕业典礼上发言时说:“将来,我要做个好工人,建设祖国。”

两年后,遥望地平线的青葱少年惊喜地眺望到了梦想的一抹曙光。1958年秋天,鞍钢的一个工作组来到了湖南的湘潭、长沙和望城等地,招收新工人。雷正兴从县委通信员兼电影放映员小张那里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去报名。

一个小伙伴劝他,在农场干不是一样吗?建设社会主义也不是非得去鞍钢呀!又一个小伙伴吓唬他,听说东北很冷,撒的尿都能冻成冰坨坨,手伸出来就会冻坏,你受得了吗?

雷正兴不以为意,口气坚定地说,去东北的南方人多的是,我还没听说哪个冻死在那里,为了国家的建设事业,我就是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此时,国营团山湖农场已经撤销并入了五星人民公社,共青团员雷正兴也由县委的警卫员、农场的拖拉机手、公社的通信员,转而成为县委的公务员。公社不同意雷正兴报名去鞍钢当工人,扣住人不放。人人都喜欢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雷正兴接连跑了三次招工报名组所在的县招待所,那双祈求的目光如两颗星星落在了每个人的心湖。

个子很小,模样又俊俏得像个姑娘,说话和和气气,工作组的人心里哪能不犯嘀咕。又实在不落忍,便问他,东北可比你们这儿冷多了,生活习惯也不一样,工厂里的活儿还重,你知道吗?不怕吗?

雷正兴好像早把一切都想好了,爽快地说,我不怕,东北不是也有工人吗?他们不也在劳动吗?人家能干,我就能干。雷正兴笑着、说着,脸颊上现出两个酒窝。

雷正兴去找望城县委书记张兴玉,眼眶湿润着说,要改变我们农村的面貌,就必须有更多的机器、更多的拖拉机……拖拉机是什么造的,是钢铁造的呀,我去鞍钢当工人就是为了炼钢炼铁,造出更多的拖拉机……

情真意切,突突突地说出了一堆大道理。

没有人再有理由给年轻人的理想主义情怀泼冷水。他终于得偿所愿,赶紧填好登记表,还附上了一份决心书,郑重地交给了招工报名组。

1958年11月7日的那份决心书上写着这样的话:

我愿把我的青春献给祖国,我愿永远做鞍钢的工人,服从组织的调配,到厂后,我一定刻苦学习、积极工作、忘我劳动、苦干苦钻、不骄不傲、虚心向群众学习,克服一切困难……

我永远跟着共产党走。我一定在钢铁战线上当上英雄和模范,我要为祖国人民的事业而奋斗到底。

雷正兴的热情之所以会急剧升温,是因为他坚信:去鞍钢当工人就是响应党的伟大号召,为了人民的幸福和国家的富强。

从抽象的精神境界到具体的物质层面,在雷正兴的初始认知中,钢铁意味着更多的拖拉机、汽车、抽水机、打米机……雷正兴坚决要求去鞍钢,矢志当一名响当当的工人,或许还有另一个层次的社会原因。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只有当上了工人,才是真正加入到社会主义建设的行列中去;而到共和国钢铁工业的长子鞍钢——特大型钢铁联合企业工作,那更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

雷正兴神气地对小伙伴们憧憬道,那里是国家的钢铁基地,到了那里,他可以大显身手。

在填写招工登记表时,雷正兴毅然将自己的名字改了过来。

他似乎一直不太喜欢自己的那个名字。名字是小时候由叔公给他起的,寓意着“家道兴旺”。但雷正兴想,旧社会自己连家都没有,还兴旺什么?他不喜欢,他早就想改掉这个名字了。

他的爷爷叫雷新庭,一个给地主唐四滚子种地的佃农。爸爸雷明亮也种过地,还当过挑夫。妈妈没有名字,乡亲们都叫她“雷一嫂”。她是个铁匠的女儿。哥哥雷振德,十二岁便离开简家塘去几百里外的工厂当童工……他在家行二,还有个弟弟……他因是在农历庚辰年出生的,家里人又叫他“庚伢子”。

他征求一起来报名的小伙伴的意见,听到的是连声叫好。小伙伴们见雷正兴勇敢地改了名字,几乎都动了心。一个叫张希文的,家里人给他起的名字是“希望他长大了有文化”。雷正兴摇着头,又眨动眼睛望向远处,寻思片刻,说,你的名字……缺乏主动作战精神,我看……叫“建文”更好,发挥主观能动性,建设社会主义,建设新文化,表现出你的主动创造精神来。

说得似乎在理,也合乎心意,小伙伴不住地对庚伢子说,要的,要的!

热闹的报名现场笑声一片。

就这样,在招工表的“姓名”一栏,18岁的雷正兴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他的新名字:雷锋。

挑着扁担上火车,

心儿早已飞到了大东北

1958年11月12日,雷锋用一根小扁担挑着一个半旧不新的蓝布包袱和一个红皮箱子,出现在湘江望城的客轮码头,他将与被选中的几十名青年一起,前往遥远的大东北,支援鞍钢的生产建设,实现青春的梦想。

列车在三湘大地上疾驰,车窗外的景象一幅幅闪过,令人既亲切又伤感。雷锋在车厢里忙前忙后,热心地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他像一个发光体,几乎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雷锋从红皮箱子里翻出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不朽的战士》给同车的三个女老乡杨必华、易秀珍和张月棋看。姑娘们都是第一次离开故乡和亲人,有的噘嘴啜泣,有的偷偷抹泪。雷锋掏出口琴吹歌给她们听。那是一支幸福牌的口琴。

三个姑娘一个十八,一个十九,一个二十,年龄相仿,又坐在同一排的座位里,很快就熟悉起来。她们瞄着雷锋,悄悄地咬耳朵,鞍钢这次招工多半招的是乡镇待业青年,像雷锋这样有工作而且工作又很理想的人,为什么还要远离家乡到东北去呢?她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浑身充满活力的小个子老乡。

雷锋似乎听见了什么,半开玩笑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哪里需要我,我就到哪里去……你们想想,为了祖国去炼钢,你们几个女学生都舍得离开家,我能甘心落后吗?

谁也没有想到雷锋会这么想,三个姑娘为之一振,立刻觉得自己也很了不起,低落的情绪渐渐好了起来。

次日上午,列车披着朝阳驶入了武昌车站。武昌是大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趁着换车的空当,雷锋和几个老乡决定去参观心仪已久的长江大桥。他们只在课本上见过它的雄姿。

站在烟波浩渺的长江边上,一刹那,雷锋被飞架两岸的雄伟大桥所震撼,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连发三声惊叹:钢铁!全是钢铁!这得需要多少钢铁呀!

接着,又自言自语道,我们国家有那么多的大江大河,今后还要建多少座这样的大桥啊?

人在长江岸边的雷锋,心已飞到了铁水奔流的鞍钢。一个农场的拖拉机手迫不及待地进入了钢铁工人的角色:

我那颗火热的心已飞到了鞍钢,只想马上到达钢都,用自己的双手,使钢水昼夜地奔流,让钢水奔流得像海洋一样。

几步开外就是浩浩汤汤的长江。头戴帽子的雷锋绽露笑颜,一只手提兜,另一只手在臂弯里拢着衣服,与钢铁巨龙——武汉长江大桥高耸的桥头以及部分桥身合影留念。

车到北京已是又一天的下午,仍是等着换车,又有几个小时的逗留时间,异常兴奋的雷锋去了天安门广场。路上,他对女老乡易秀珍说,不到第一面五星红旗升起的地方看看,就不是真正到过了北京。

手拎苇编提篮的雷锋,在庄严的天安门城楼前照了一张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接着,他又在一处取景点,饶有兴致地飞跨上摩托车道具,手握车把,身体前倾,脚蹬踏板,笑容可掬,像模像样地上演了一场飞车长安大街的动作戏。

在汉白玉栏杆的金水桥畔,雷锋问正在执勤的哨兵,毛主席住在天安门城楼上吗?你见过毛主席吗?哨兵告诉雷锋,要想见毛主席,那得当英雄,当模范。

当天下午5时,回到列车上,雷锋还怔怔地回味着执勤哨兵的话,咕哝道,到了鞍钢,我一定要当上模范!

易秀珍没听清,问他说什么,雷锋扬起脸,似在憧憬又像是在立下大志,语气郑重地重复道,我一定要当上鞍钢的劳动模范,那样才能见到我的恩人毛主席。

新工人闹着想去炉前炼钢铁

1958年11月15日(星期六)中午12时许,南来的一列绿皮火车裹挟着风尘,驶进了鞍山火车站。雷锋挑着那个小巧油亮的竹扁担下了火车。踩在坚硬的冻土地上,他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到了连做梦都想来的地方。他抬起头,环顾天地,忽然被西北方向云蒸霞蔚的景象惊呆了,不禁慨叹道:

那多得像春天里生长的春笋一样的烟囱,那密如繁星的炼钢炉,那沸腾的钢水,那堆得像山一样的钢材,那机器的响声比春雷还凶,祖国的钢都是多么的伟大啊!我真爱上了它。

千百次的描摹和想象,都抵不上一见钟情的相遇。第二天,新工人参观鞍钢厂区。高大的厂房,林立的烟囱,四通八达的铁路运输线,还有头戴“捂脸头”(一种安全头盔的俗称,用高粱秆儿皮编的)、柳条帽的工人们争分夺秒的英雄气概,无不令雷锋惊叹起来,好家伙,我们的鞍钢真大呀!

雷锋用了“我们的鞍钢”的称呼。对于鞍钢,新工人雷锋一见如故。

来到炼钢厂参观,仍然抑制不住兴奋的雷锋迎着冲天的火光走到炉门前,大声问道:“师傅,学会炼钢要用多长时间?”

一位手持钢钎的工人反问道:“怎么,你要到我们车间来?”

“我争取来!”千百次想象中的钢铁工人就是眼前的这个样子。面对反问,一时间他又胆怯了。当然想来,但又怕来不成。

“欢迎啊!”豪迈的声音穿透厚厚的隔热服传到雷锋的耳朵里。

“我一定来。”雷锋几乎高兴得跳起来。他的潜台词或许是,我到东北当工人就是为炼钢炼铁来的!

那一刻,雷锋是否已勾勒出自己在高炉前手持钢钎的英姿也未可知。

新工人们又去鞍钢化工总厂参观。在大煤场,正看见一列火车在专用铁路线上满载着乌黑的煤块开进煤场,翻车机、推土机、大铁铲、龙门吊、运输皮带……雷锋对所有的景象都惊奇不已。自己太渺小,那一刻形同虚无。

当晚,雷锋夜不能寐,暗自庆幸,我能在这里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真是太美好了!

雷锋万万没有意料,到鞍山的第三天,组织上通知他到鞍钢化工总厂报到。

他有点失望,继而又有点恼火,说话像吃枪药,劈头便问:“那是个什么岗位?我是来炼钢的,怎么不让我到炉前去,手持钢钎那样……”

想必雷锋彼时还没有分清炼钢与炼铁的不同。

他的嗓音原本就很尖锐,语速像夏日里的狂风骤雨,情急之中,乡音也跑了出来。

其实,雷锋有所不知,恰恰是考虑到他在望城县团山湖农场开过拖拉机,组织上才决定安排他到化工总厂洗煤车间开推土机。

雷锋怎么都想不通,执拗地闹起了小情绪。报到时,他不情愿地对车间主任于明谦说:“我是一心一意为祖国炼钢来的,怎么偏偏让我去开推土机?”

老干部出身的于主任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对年轻人的直爽坦率又不无几分喜欢。他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你刚来,还不了解炼钢生产的复杂过程。那可是个技术活儿,生产工序老鼻子了,这个什么……我现在说你也记不住,以后慢慢学吧。炼钢光靠几组平炉不行,还需要矿石、铁水、焦炭、煤气……少了哪一样都不成。一句话,开推土机也是为了炼钢。”

见雷锋还皱着眉,于主任沉了一口气,只好耐着性子接着说,没有推土机推煤,煤就送不到炼焦车间,炼焦车间炼不出焦炭,没有焦炭,高炉就炼不出铁,不把炼焦产生的煤气输送到炼钢厂,钢咋炼?鞍钢这么大,就像一台大机器,每个工厂、每个车间、每个工种,都是这台机器上大大小小的齿轮、零件和螺丝钉,谁也离不开谁,缺了谁也别想开动起来……

听这么一说,雷锋似乎开窍了,涨红着脸表示,我,我服从组织的安排……我要学大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党把我拧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坚守。

一个鲜活跳动的字眼儿回旋着,回旋着,像一只嗡嗡的蜜蜂闯进雷锋的记忆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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