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岁韩国打工人，还在努力谋生

退休前，韩国人曹成会（音）在一家工厂担任工程师，然而目前年过70岁的他却成为了一名快递员。现在，曹成会每天的工作就是借助手机导航，通过乘坐地铁和步行，将快递包裹送到顾客那里。送完一趟后，回到公司拿起新快递再出去配送，就这样周而复始。

高龄老人重新拥入就业市场，正成为韩国社会热议的焦点议题。

近日，韩国官方最新统计数据出炉，今年上半年，韩国70岁以上人口的就业率首次突破30%，创历史新高。同时，有近70%韩国受访者表示，希望能工作到至少73岁。

在韩国生活了13年的中国女孩徐丽告诉《看世界》：“我们社区里会为老人举办再就业的活动，而且挂有不少鼓励老人再就业的广告语。”

“人生从70多岁才开始。”韩国男子池秉洙（音）如此评价高龄谋生。2019年，77岁的池秉洙还在通过跳舞谋生。他的表演受到年轻人的追捧，当他在“青年节”的舞台上热舞时，台下的年轻人会狂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过，池秉洙这种充满青春活力的工作，并不是所有老人都能参与。今年6月，韩国发展研究院调查显示，在退休后，韩国老人如果想再就业，那他们大多只能从事低技能、低工资的工作，即使他们退休前的工作是何等高大上。

由于老人工作岗位竞争日益激烈，雇主对年纪太大的老人缺乏兴趣。

年过七十的求职者

首尔很多快递公司非常喜欢招收超过65岁的老人。在这里，65岁的老人可以免费搭乘地铁，这可大大减少了快递公司的交通成本。这类高龄快递员也被称为“白银送货员”—曹成会所在的快递公司，目前就拥有十多名“白银送货员”，而且该公司只招收他这样的老人。

这份快递工作虽是体力活，但曹成会很满意。“退休后，我曾经把时间花在旅行等爱好上，但逐渐觉得毫无意义。因此想做些能够充实自己的事。”曹成会说。最终，通过别人介绍，曹成会获得了这份工作。

在曹成会看来，该工作不仅可以促进身体健康，还能得到一笔收入。“如果工作一整天，我能得到大约4万韩元（约合人民币210元）；如果一天只工作部分时间，我可以赚大约2万到3万韩元。”最令曹成会满意的是，该工作是自由的，职员可以随时离职。

同曹成会相比，75岁的全英默（音）则辛苦很多。原本从事行政工作的他，在58岁退休后，没能再找到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是成为了一名要24小时轮班的保安。

对此，全英默表示：“我要为我那一儿一女考虑，我想减轻他们的负担。尤其老人的医疗费用很高，但我的养老基金却不足。”

“目前，从事保安工作，我不仅能够养家糊口，还能保持自己的经济独立。”全英默补充说。

虽然要通宵轮班，但是相对那些找不到工作的韩国老人来说，全英默其实也还算幸运。

在新冠疫情暴发后，今年78岁的崔凤浩（音）长时间面临着找不到工作的窘境。疫情前，他曾在一家福利机构工作，可惜受疫情影响，该机构关门了。自此，崔凤浩成为了高龄的失业人员。虽然他也积极找工作，但是均以失败告终。

对此，崔凤浩无奈地吐槽道：“尽管根据政府的老人就业计划，我被归类为潜在员工，但即使我拥有良好的简历和丰富的工作经验，我也无法判断自己何时才能获得一份工作。”

他进一步指出，由于老人工作岗位竞争日益激烈，雇主对年纪太大的老人缺乏兴趣。“这是很多老人难以找到工作的原因。”

没办法，失业并缺钱的崔凤浩，只能常去在首尔市中心的塔洞公园附近排队领取免费午餐。

老年女性更堪忧

同崔凤浩一样，找不到工作的郑振英（音），也在塔洞公园附近排队领取免费午餐。今年67岁的她，在每个月交完房租后，只剩9万韩元（约合人民币472.5元）。

对于目前的生活，郑振英感慨道，她年轻时，为了将更多精力放在孩子上，无奈放弃了工作，然而如今想重入职场，却面临着简历空白的无奈。“我不认为我会很快死去。找到下一顿饭才是我目前最关心的。”郑振英补充说。

作为发达国家的韩国，老人群体却为吃饭问题而发愁，这让很多人难以置信。其实，如果从韩国的养老金制度来看，这并不意外。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经济审查部副部长文森特·科恩表示，“尽管近年来（韩国）老人贫困问题有所改善，但在经合组织成员国中，其情况依旧异常严重。”

去年12月，OECD发布的《2023年养老金一览》报告书显示，在OECD成员国中，韩国老人贫困率仍居于首位—截至2020年，韩国66岁及以上老年人的贫困率为40.4%，远远高于OECD成员国的平均水平（14.2%）。

另外，韩国老人随着年龄越大，贫困率越高。更有意思的是，在韩国老人中，女性贫困率高出了男性11个百分点。OECD对此分析指出，女性领取的养老金福利较少，而且预期寿命较长，所以导致其贫困率高于男性。

对于韩国老人的贫困，OECD将其原因归咎于养老金领取人数少，且领取金额低。据OECD调查，韩国的养老金体系仍未完善，对于那些国民养老金加入率较低的超高龄老人，他们的养老金领取额非常少。相关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5月，韩国老人每月养老金金额为69万韩元（约合人民币3615元），对于60%的领取者来说，这笔金额只能覆盖他们最低生活费用的40%。

对此，有不少韩国中老年人表示，他们计划推迟退休，以弥补养老金收入不足。

韩国明知大学经济学名誉教授崔昌圭认为，韩国没有像欧洲那样拥有完善的养老金制度，以致很多高龄老人需要继续工作，而非享受生活的乐趣。“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工作。因为他们焦虑，以及想为子孙减轻负担。”崔昌圭分析，“另外，有很多韩国老人身体非常健康，如果强行让他们退休，那将是社会的一种损失。”

近几年，高丽大学社会学教授金元燮曾指出，韩国政府的公共养老金支出与国内GDP相比很低，仅为3.6%，只有经合组织的一半。

“公共养老金支出必须提高到经合组织（OECD）的平均水平，特别是可以立即见效的基本养老金支出必须增加。”金元燮强调。

政府的行动

贫困给韩国老人带来的不只是温饱问题，还有自杀。韩国自杀最严重的特点是老年人自杀率高。与其他国家相反，韩国的自杀率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

据《韩民族日报》披露，截至2023年，韩国65岁及以上老年人的自杀率为每10万人39.9人，在OECD国家中排名第一。

这个数字是OECD成员国平均人数17.2人的两倍多。其中，70多岁的人为46.2人，80岁以上的人为67.4人。而他们自杀的主要原因是贫困和疾病—晚年的贫穷和疾病很难靠自己克服或恢复，因此为了减少病痛，那些老人选择了自我了断。

“我是一个80多岁的独居老人。自1990年代以来，我就患有糖尿病和青光眼。如今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了，所以我选择了（自杀）这条路……”这是一位韩国老人跳地铁自杀前，在医院诊断书背面留下的字体歪歪扭扭的遗书内容。他以自己人生的悲惨结局，揭露了韩国老人的生存艰难。

在OECD成员国中，韩国老人贫困率仍居于首位。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但当我老了，我就必须死。”时年79岁的李德英（音）强颜欢笑地说。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主要是因为担心年老的自己会成为生活贫困子女的负担，同时怀念自己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和满腔热情。

如今，虽然看淡了生死，但李德英还是以年迈之躯在努力工作。他在首尔麻浦区经营着一个小吃摊。“我没钱帮助我的孩子，也没有为自己退休做任何准备，所以现在不工作就无法维持自己的生计。”李德英感慨说，“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所以我很担心自己还能工作多久。”

李德英的担忧发生了在郑玉妍身上，82岁的他因为腿部不适而辞去了办公室的清洁工作。郑玉妍无奈地说，没有工作收入后，就只能依靠政府发放的养老金，然而这笔钱对于生活开销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每月领取的基本养老金大约为3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572元）。”郑玉妍补充说。

关于解决老人贫困的问题，梨花女子大学社会福利学教授郑顺德（音）认为，最重要的是要加强养老金制度的改革。但在他看来，目前韩国的养老金制度需要有立足于现实的替代方案：“如果没有一个运作良好的养老金制度，除了富人之外，没有参加劳动的老年人就无法参与日益增长的社会财富分配，就会加剧他们的贫困。”

今年7月11日，OECD发布了关于韩国老人的就业报告。该报告建议，韩国引入不分年龄的灵活工资制度。尽管这些老人年事已高，但OECD还是希望他们的再就业，能用得上他们退休前的工作技能。

此外，《韩国先驱报》披露，韩国劳工界要求到2027年，将法定退休年龄从目前的60岁提高到65岁，以使退休年龄同开始领取政府养老金的年龄相吻合；而企业界则认为，应该首先重组再雇用和工资制度。

面对社会压力，韩国政府也在积极采取行动。今年6月，在政府牵头下，韩国成立了一个囊括政府、企业、劳工的新机构，来讨论延长退休年龄和重新雇用退休人员的问题。

韩国政府还计划在今年下半年，公布可持续就业路线图和振兴中老年人再就业的蓝图，以及延长目前60岁的法定退休年龄等。

（文中徐丽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