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就要吹来(组诗)
作者: 金黄的老虎城市
城市最可怕的是
咖啡馆会变成其他
高耸的大楼也会消失
甚至道路和街区也会重新分布
这里的人们热衷于玩积木游戏
你住得太久了
记忆就会藏得满当当
你要会想象才行
在垂暮之年
你将如何向年轻的女士倾述
你的记忆之海里那波涛般的一个个嘘唏
又将在静夜如何摇晃你的躺椅
科西嘉人
科西嘉人瓦雷里
长在湛蓝的大海边
当胡须拉碴
他像你我一样遭遇上爱情
在狂风暴雨的夜晚
他癫疯失性
瓦雷里舍弃文学,投身于哲学
以求抵御一场深刻的精神危机
我常常陷入沉思
竭力想象他和类似的人掉进思虑深渊的许多细节
那些躲避不开危险事物的人
被那白亮锋利的危机割破之时
他流什么血,他说什么话
歌唱之诗
这是一个寻常的早上
但四月总归是伤逝的日子
可她在歌唱
我们的厨娘在歌唱
她哼唱着走来走去拖洗地板
歌声激荡起食堂大厅的空旷
置我于浑然一体的一道道忧伤
院子里道路旁都站立着明媚的树
树叶被雨水擦得铮亮
鹧鸪在稍远处呼告般地鸣叫
一筹莫展的天空
蕴积着更多的阴沉
但我低下的头和倾听的耳廓都知道
它们都极致地匹配着
她在此刻歌唱
梨花颂
每个下午,我都能察觉光线的暗转
街道上冷清地走着沉默的人
每个下午树木葱郁,细小的花朵扑来香气
每个下午岑寂四面涌来
雄踞窗前瞭望而哑口无言
每个下午,在那虚弱的光中站着出神
在内心的岩壁上尝试绘一个远古的射手
这么多年,我隔岸观火,凝望成癖
可是突然今天到达,把我拽进梨花开遍的田亩
每朵花迸发着欣欣向荣
把我卷进一片劈头盖脸的世俗般重逢似的热情中
此刻云朵投下阴影
此刻蜜蜂钻进花蕊
时间的幻影还在拨弄进退维谷的人生
但我愚不可及,决计要先抵达这嗡嗡的欢乐
少女颂
风微微地吹,水田里绿泱泱的禾苗呵呵地轻响
它们的外形像是欢乐的女孩子通常的样子
(在夏天的阡陌上,我看见她们
舞蹈般地伸出颀长的手臂
去搅动、驱赶那团浮在头顶的飞蚋)
一排排桑树,举起青郁的叶掌摇晃着
她们拽下树枝,哔啵地摘着桑叶
笑眯眯的杏眼,白皙的脸庞
还有电影里学来的牧歌
在教室里,最远的,距离我七步
阡陌交叉
水田一面镜子似的纹丝不动
许多年来,某个我
肯定一直就被框在那里
每一轮追忆
都永远像那天的太阳——
它把遮蔽它的积雨云
染出世上罕见的金色
麻雀谭
麻雀不会有什么两样
这一只和那一只绝对一样
它们,一只只蹲在电线上
像是枯藤上的一串果子
或者叽喳着,纷纷飞起
石头一样落进尚未收割的稻田里
如果你站在麻雀那边
你会体察到麻雀的欢乐
如果你尝试把一个人的形象
代入那一只只麻雀中
你会感到点别的
那一个个人,也会在电线上蹲着
也会惊惶,扑腾着飞起
人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这一个和那一个也绝对一样
当他哭泣
他的哭泣毫无意义
当他欢乐
他的欢乐毫无意义
在茫茫的天地间
鸟儿啁啾,人众攒动
在寂静里,眼睛空蒙
烹饪之诗
四楼的老太太在老伴去世后学会了烹饪
花费了很多时间,反复制作
她把每道菜肴都烧出了记忆中的味道
我们也会抵抗悲伤
在楼下的樱花树前站着
翻检照片,长时间说话
或者呆看每年春天的急雨
把零落的花瓣冲向沟渠
南方的庭院
亭台上总会有长椅
春夜花开满枝
后来能和谁相傍坐:细数
一生中有多少后悔莫及的事
魔鬼的诗行
所罗门哦
你别以为
因我在你的瓶子里
被摒弃了一切
独对自己太久太久
就会生出无限厌烦
万王之王哦,我可是熬过来了
靠我参与的那纷繁复杂的过往
和它搅动衍生的丰富的绮梦
我抗衡了干枯的一成不变
所罗门哦,我不再恐惧时间的海洋
在等待银瓶腐烂的时刻到来之余
我偷听着年代一场接一场的暴风雪
常常感到你的长眠仅仅只是幸福之一种
致黄诗芮
整整一个下午
你都把自己当成一架飞机
嘴里呜呜地嚷着,双臂张开地慢跑
既然你制造了这出飞翔
我们也就任由你自得其乐
娃儿,其实极少有人能领会到
在错误中
自有无穷的乐趣
可以滋润我们
我们在同一条大路上
向前走去
你要爱这幻觉
任凭年华流逝
天色暗下来
天色暗下来,街头灯火煌煌
吸引人们坐下
他们倘若争论,不那么涉及政治经济
如果闲谈,黄段子里有充足的世俗欢乐
偶尔也抒发友谊和人性的光芒
还可以唱唱歌谣,赞美爱情
“太慢了,那进步的步伐……”
书斋里有大忧心的人,在感慨
但是欢笑,但是歌唱
在阳光灿烂的夏天
男人壮实,女人丰满
及时行乐,这很自然
很快,金风就要吹来
那时,雨水要敲打我们的窗户和屋顶
发出滴答或者噼啪的声音
我们重新少言寡笑,面容严肃认真
整日担心灵魂,到处寻找神圣的事物加以崇敬
我们不是埃及人,希腊人,罗马人,迦太基人,
波斯人,俄罗斯人,更不是法国人,美国人
我们没有耶稣,穆罕默德,和亚历山大,恺
撒,彼得大帝,拿破仑,林肯
我们只有孔夫子和佛陀的门徒
我们通情达理,仁慈为怀,听天由命,逆来顺受
习惯在向阳的山坡,选择吉日安葬先祖
我们背负儿孙,宁愿忍饥挨饿
“太慢了,那进步的步伐……”
书斋里有大知觉的人,在感慨
但是欢笑哦,但是歌唱哦
在阳光灿烂的夏天
男人壮实,女人丰满
及时行乐,这很自然
玉米轶事
不止一次
我用汉字描绘过
刚啃过青玉米的女子的唇齿
如何满溢芬芳
但我从来未曾吐露
霉变的陈玉米的味道
我让它一直停留在贫瘠空荡的村庄的夜晚里
可今夜在一团城市的黑暗里伫立
我忽然穿过三十年
在一盏油灯下
见一少年一手执书,一手伸向瓷碗取食
当碗底只剩下下脚料
那些微微霉变更细小的玉米粒
就要被毫无察觉地塞进嘴里
那特别的味道将要迅速击溃味蕾,打断海阔天
空的遐思
像跳鱼儿被渔夫粗鲁地扔在沙滩上
“若论来历,
你或许果然有些不同……”
夏日
青春不再,但清晨永在
它们是近似的,所有的颜色会在这截时空里
浮现和呼应。有时连绿色都有燃烧之意
散射出极致的重生般的光
唯有这样的时刻是肃穆的
万物都在拥戴同一个王
枝繁叶茂的树林和关关莺语是适宜的
生命力略微的噪杂
催发人那边升起诗意和喜悦的精神
他去莅临所有的非人
成为它们的中央
———这刚起造的秩序可能转瞬即逝
但它确然存在,即便
宛如稀世珍宝般少见,也无损
挂一漏万,宇宙的面貌
只在一颗蓝色星球上被感知
在山顶上
那只是一个梦境
但过去三十三年了也没有遗忘
被恶势力追赶
围困于山顶
苦苦支撑的一个局面
冥思苦想如何对付
那个就要到来的被最后一击的当儿
忽然发现全身上下长出了毛
密密麻麻的长而黑的毛
心惊肉跳想要站起来却只能半立
手臂变长了,手指弯曲了
尝试行走,手几乎就要拖在地上
对高树的畏惧感横空消失
兴奋劲来到心田,又倏地窜入反射弧
身躯已轻灵跃起
视野顿变,接踵着青枝
绿叶疾速闪现!还有其上的泛光疯狂射来
均够得上那个范佛里特当量1
“生天在望,生天在望!”沁人心脾
“入碧野者,可徜徉矣”
呼喝传令兵传令,以坐实心头的大快
四肢全然放松下来
只有脑海还在拼刺
它告诉我它在竭力保住
“范佛里特当量”这个现代词汇的回荡
论贝雅特丽采
我会安排的,在漫长的一生就要过尽的那会
我要重新一一莅临那些埋藏着过往的地方
因为我始终还是称得上一位
从异性那里得到了相当多温存的男子
即使是在百人以上的人众中
我也能率先飞快而精准地把视线投向其中的美人
恰如少年时代,我能同样迅速而准确地
在一大片玉米林中找出一支支甘甜的秸秆
这是我私下娱乐自己的游戏
从来没有有损过优雅
女人走过,芬芳扑鼻
这是人间的甜蜜
很多时候,会有诗兴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