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中取出光(组诗)
作者: 知秋古 村
古道,黑瓦,倾斜的弄堂
还有坚守着那场旧雨的墙垣
都无法阻挡
那些漂浮不定的云雾围剿炊烟
还未等山风来袭,一个个消融在夜幕中
许多年以来,经不起流水的诱惑
一代人走散,然后走失
一口过于古老的水井,怎么也无法安顿
一颗跃跃欲试的心
其实,和那些跨过碇桥
翻过西沙岭的小伙伴一样
我只是一个古村的儿子
不想让荒废的屋舍成为压垮自己的负担
更害怕再回来,喊着喊着
却再也无人回应
竹 椅
推开向南的大门,目光
戛然而断
无止休地漂泊的念叨
搁浅在厅堂空潮湿的码头边
雨水滴在青石板上,仿佛戏曲里的唱腔
雨水滴落间,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
一把竹椅,又撑住了多少听戏人
也许是入戏太深
一曲终了,听戏人开始整理衣袖,
仿佛也刚从舞台走出,沙哑的嗓音
需要一盏堂屋的灯火压住其中的尘土
坐下来,脊背紧紧贴靠在椅背上
竹制的纤维回应着记忆中庭院的深度
将曾经的承诺与醒着的情状收集在一起
并且将余生的平稳
托付到一个曾经庇护我们的空间中
四月,燕飞
风见证的,踏石而行,
跨过碇步桥时,谁在喂养低飞的姿态。
身体敏捷的谦卑,让我想起先生,
留在烟雨形成的世界里,不出山野城廓,
落得山城之乐。用黏土建起万物,
置身于寂静。超越仁爱、怜悯和宽恕。
这么多年,我们彼此熟悉,彼此陌生,
即便是在早晨最忙碌的劳作。
把家留给眷恋,免遭在陈述中风雨骤起,
把短暂留给柴火,让屋檐有了足够的温度。
彼此飞翔的相遇,
让念想有了山高水长的永恒,
守着彼此相似的等待,
能抵消在我们身上挣扎过的痕迹。
遗 落
人们可以将整个村庄搬迁
搬走石头,搬走装满苍茫人世的容器
留下一个门楼,是遗落
还是故乡人特意放置的一个坐标
告诉一些姓氏,为故乡点名
留住复活于春天的火焰
它要继续将吹动的风固定在大地上
积攒着越过自己的流水
与山川,还有沉入水底的石桥厮守
历尽世间喧闹浮华
再回到烟火人间
才明白细水长流的平凡生活的可贵
雨 水
当年,那个提着一盏灯,
压住脚步,带着我奔跑的男人,
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呆滞。
这种呆滞让我恐慌,就如我一次次,
无法抵御自卑和恐惧一样,
却常常责怪未能将一束光传递到我的手里。
这或许就是我过错的根源,
不可推卸的所背负的责任,甚至无法补偿。
下着雨的日子,
雨水让一些光逐渐走入衰老的暗淡。
从街头走失,
从路口,拐进另一条匆忙的道路,
甚至被赶到一片山野荒地里。
在火中取出光
发黄的书卷,皱褶
是我唯一降落的时光地点。
提笔练习,耗费一盏一盏
放置于古老石墩之上的明灯。
在等待暴雨倾盆的夜晚,企图
找到另外一条路径,
重新抵达庭院的内核。
挽留紧挨着围墙的那一撮丝竹,
一起松开自己的命门。
在火中取出光,寻找到隐匿的光源,
与其落入终日不安的孤寂,
还不如策动一场复兴。
酒 后
一场持久无法抗拒的劫渡中
我们的双臂悬在半空,手指止于僵硬
思考生命的意义,难道比仪式还重要吗
作为一个思考的奔跑主义者,考虑的生存
是大醉之后灵魂和内心的补给
此是说随波漂浮,开始以为
自己在中年重新命名虚幻过后将获得重生
江湖从不提供给被理想牵着影子的弱者
必得从迹象以外的虚空处去求得
其实,竖立的,横放的
常被困于黑暗中一场默不作响的风
倘若,将资历的管辖权交给戒备之心
和着莽撞的醉意
对自身经营法则知识的匮乏
通常被困惑在严厉惩戒的笼罩
虽完成自己的使命,也会痛
入 夜
入夜。一个人走在村庄的巷子,
尽量不要去触碰到灰墙,
害怕它们慢慢会变黑。
轻一点,尽量放慢脚步,
使尽浑身解数,
不要去打扰先辈们的睡眠,
害怕横梁向远方过度的倾斜。
在每一个入夜,一件衣服洗得干瘪发皱,
我将村庄的每一口井,
比喻成越来越老的一个完整的裸心时。
早就埋下了交换,在衰老的尽头,
其实,我们还没有学会与另一个来源相遇。
承志堂
天降暮色,柏树将身躯植入一池水
在我的记忆里,倒影叠加着孤独
抵不上石榴花高过屋檐
时间通往前朝,子承父训
我和先人之间,存在着仰望和敬畏
明知不可见,却执意在我人生的中途
找回更多的暗示
我不怕在回廊的拐角再往前一步
只要能唤回散去的人群
我不畏惧深夜独身一人
哪怕被久居不散的亡灵
撕扯得无法从自己的体内脱身
这个时候,我们都心知肚明
再不要说我们骨子里都缺乏一盏明灯
就如遇见一个不想错过的人
又怎么样才能做到彼此相安无事
拿一颗卑微之心
默默地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