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的歌

作者: 娄美琴

箍桶村与箍桶匠

“天亮要箍天亮桶,晏昼要箍晏昼桶……”位居山隅海角之地的宁海,曾经十分盛行箍桶行业,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到清乾隆年间,箍桶技艺的影响力更是达到了顶峰。

农闲时节,宁海乡人凭着“五匠”之艺走南闯北打天下,其中箍桶行业以其显著的特色在宁绍平原这一带独领风骚。一是品种丰富:宁海箍桶匠制作的长甩桶、果子桶、子孙桶、拗斗桶等五花八门的圆木作,是宁绍地区的“十里红妆”中必不可少的嫁妆。二是造型优美:宁海人民祖祖辈辈在这块唐宋越窑瓷器广布的地域生息,使匠师们在圆木作的打造过程中,顺承了越窑瓷器的造型风格和装饰手法,桶器的造型无不呈现出圆润优美犹如女子腰身的线条,配上装饰,更显华丽精致。三是工艺精巧:宁海箍桶匠做桶作讲究精细美观,比例匀称,弧度精确,拼接严密,连桶器的盖子及桶圈等都严丝合缝。百姓对桶器的需求和喜爱,使宁海的箍桶业曾经十分兴旺,还涌现出一些著名的“箍桶村”。其中一个位于宁海县跃龙街道辛岭村西面的小山村,名为“木勺丘”,全村仅百来户人家,一色的青瓦素墙掩映在山丘中,像一处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鲜为人知,但它曾是宁海县有名的“箍桶村”,箍桶历史相传已有几百年,在鼎盛时期,全村有300多人从事箍桶行业。

说起宁海老一辈的箍桶匠,茶院乡一带的村民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就认识一个人称“红鼻头”的箍桶师傅。其本名娄世能,岔路镇上金村人,十来岁开始拜师学艺,箍桶历史超过七十年。他常年挑着一副箍桶担,闯荡三关六码头,也练就了一套“变朽木为神奇”的真功夫,从灶头上的“有盖无底桶”(锅盖),到地上的“有底无盖桶”(脚桶);从“恩恩爱爱的夫妻桶”(挑水桶),到“半夜三更要紧桶”(马桶);从“一根尾巴通天空”的阿斗桶,到“千军万马居城中”的养蜂桶,把无数的木桶塞进了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在他70多岁时,还常有乡民找他箍桶、修桶,甚至还有定制全套陪嫁桶器的。

宁海邑内像娄师傅这样的箍桶匠不少,其经营方式主要是两种,一种是坐商,即箍桶师傅坐在店里,一边加工成品木器一边陈列出售。另一种是流动作业——挑着箍桶担穿街走巷,有了活计,便随主人上门做活。像《九斤姑娘》里的张箍桶,既坐在作坊箍桶(或修桶),也受雇上门。如想多揽活,那就挑着箍桶担早早出门吆喝去……

因此,每个箍桶匠都有一副职业特征明显的挑担——箍桶担,一头是一个椭圆形的木桶,既可以用来放置各类工具,又可以当工作凳使用,轻便而实用。工具也是“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除了常用的锤子、斧头、凿子、刮刀等工具外,还有三件特殊的工具,分别是圆刨、板凳刨和圆凿。此外,工具箱里还常备着用来防漏的麻丝和油腻子。“防漏”和“牢靠”是当时衡量箍桶匠水平的主要标准。

把一棵树幻化成一个桶

宁海县七山二水一分田,郁郁葱葱的丛山长满树木草藤,其中不乏杉木、苦楝树、樟树、漆树等木材。在箍桶匠眼里,每一棵树都能幻化成一个桶。它们纹路优美,质轻清香,是制作桶器的上好材料。

箍桶,是将制作桶器的每块板通过竹销固定围拼起来,并以竹篾、铁丝或铜丝上箍成型的过程。“箍”的材料也分三六九等:竹箍、铁箍、铜箍。使用各档的桶箍也反映出主人家的生活水平和对这件桶器的重视程度。家里如有姑娘要出嫁,即便家境不好,父母也要想方设法打制几副好铜箍,为了给女儿争争门面。

制作一件桶器需要经过拉料推刨、拼板上箍、钻眼拼接、沟槽上底、打磨出细等工序。算上大大小小步骤,差不多有四十多道工序。制作茶盘等小件,一般需要半天;如是脚桶、浴桶这样的中、大件,则需要一整天或更久的时间。弯曲造型是箍桶技艺的特色,也是难度所在。从锯板取料开始,箍桶匠就要计算好板块的弧度划出弧线,锯出板形。刨斜边是造型的关键。将平板刨一头着地,另一头嵌在坐桶边上,每刨完一块板,测测弧度符合,就放在一边,如有毫厘之差,再继续刨削。拼板上箍是箍桶匠的绝技,手艺熟稔的箍桶匠一般一次就能加工成型。此后,还要在底部用钩锯锯出一圈槽缝,接下来上圆底、紧箍再出细,一只滴水不漏的桶器制作才算真正完成。

鲍明沛和《箍桶记》

2019年秋传来特大好消息:宁海箍桶师傅鲍明沛制作的作品《箍桶记(一组10件)》获得第十四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优秀民间工艺美术作品。为了打造这一组《箍桶记》,鲍明沛花了700多个日夜,可以说每一处细节都凝结着鲍师傅的心血和匠心。作品通体使用赞比亚紫檀,配以骨木镶嵌和生漆工艺镶饰画面,生动呈现了农耕生活场景与民俗工艺流程,是多项非遗技艺相互融合的成果,也是传统工艺发挥到极致的智慧结晶。

每一次成功的背后都是无数次的不放弃。1974年,16岁的鲍明沛开始拜师学箍桶。三年苦学熬到出师,恰逢整个箍桶业的“黄金时代”受到塑料、铝合金和不锈钢生活制品的猛烈冲击而急速萧条。鲍明沛空怀技艺,焦虑感叹,为了生计只得改学根雕技艺,心里对“箍桶”却是放不下的牵挂。

好在十多年前,随着宁海的非遗技艺泥金彩漆的兴起,作为承载品的木桶又有了市场上的需求,这让鲍明沛看到了希望,激起了情怀。于是他把一些老匠人组织在一起,重拾箍桶行当,专门为泥金彩漆提供木桶底胚。虽然是边缘作业,但作品不仅受到周边百姓的喜爱,更是漂洋过海,得到国外市场的青睐。同时在政府的扶持下,鲍明沛喜借东风,在家乡胡陈乡开设了“得心坊艺术馆”,陈列起自己的“得意之作”,让“箍桶”唱起了主角,吸引了大量的顾客前来购买和定制。

为了让箍桶艺术真正复活并发扬光大,鲍明沛在传统技艺的基础上不断创新,尝试把箍桶技艺与骨木镶嵌工艺融合,并形成了独特的风格。2018年初,他的桶器系列《女儿梦》曾获浙江省民间工艺“映山红奖”。为了乘胜追击,冲刺“山花奖”,他到江苏张家港木材市场寻找一星期,最终选中赞比亚紫檀木做材料,能完美体现作品的质感和高雅大气。他还上门向根雕大师讨教,在场景、人物甚至花边的设计上,凸显鲜活的场景性。设计画稿完成后,他用尖针将图案拓在木桶上,再以铜丝锯锯骨刻木,做成骨木镶嵌。历时两年,一组紫檀镶嵌作品《箍桶记》终于出炉,并一举惊艳了“山花奖”的大赛场。

作为一名宁海土生土长的箍桶匠,鲍师傅希望自己的努力和成果,能吸引更多的人专注于箍桶艺术,拓展宁海箍桶在工艺品制作方面的市场,让这门传承了几百年的手艺能更好地传承下去。

原载于《早春》2023年秋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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