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李建树老师

作者: 天涯

2022年1月1日早上,在朋友圈突然看到李建树老师离世的讣告,很意外。因为前一日刚有人跟我提到他老人家,说他现在不写了,养身体。我心里还想着许久没有去看李老师了,该找个时间过去探望一下,谁知竟这样走了。可见人生很多事,想到了就要去做,不然有可能是永远的遗憾。

坐在去乡下的公交车上,我在努力回忆,回忆是在哪一年第一次见到李老师的,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准确地说,是在1993年之前,1991年或1992年。因为那两年我在宁波城里打工,之后为了追寻文学梦,离开宁波去了成都。在我200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无色冷唇》中,有王毅老师写的代序《吟唱和呐喊》,文中提到,“我认识天涯已有十多个年头。十多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天真烂漫,充满了对文学的憧憬……”王毅老师和李建树老师同在《文学港》杂志社,我应该是同时认识两位老师的。

李老师给我的印象就是温和,非常儒雅,我不清楚他在现实生活中会不会发火,发火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想象不出来。每次见到他,总看见他脸上笑眯眯的,待人亲和。对像我这类来自农村,自卑又无知,完全凭着一腔热爱写作的文学青年,给予很多鼓励。要知道,那个时候,无论是作家还是编辑记者,身上都自带光环,走到哪,都能引来一大片崇拜的目光。若能碰到一个没有架子的杂志主编,并能得到他的指点,那是一件极幸运的事。

我去了成都后,有习作就会投给《文学港》,有发表,也有退稿。记得有篇稿子上的退稿意见就是李老师写的,字迹很漂亮,让只会写蟹爬一样字的我羡慕不已。

记得1996年,我工作的编辑部在新疆伊犁举办一个全国散文诗笔会,我假公济私,给《文学港》的老师们发了邀请函,最后李老师和王老师来了。重逢在异乡,大家都很开心。我们一起参观交流,吃羊肉串,在大草原骑马,领略伊犁风光,玩得不亦乐乎。骑马的时候,两位老师只敢骑上去拍两张照,不敢动。我胆大,喜欢骑在马上迎着风跑的感觉,让两位老师很惊讶。

我想起自己有过的一次严重的醉酒事件,就在李老师的某一年生日宴上。那时我已从成都回宁波,在参加聚会前,我并不知道那天是李老师生日,也忘了当时是谁叫我去的。到了饭店,看到坐在那都是些文朋诗友,有认识,也有个别不熟悉的。喝的是红酒。平时我的酒量不算太差,那天可能是空腹,大家又高兴,一下子放开了,喝得太猛,我就直接在酒桌上醉倒了。醉倒的还不止我一个,听说有好几位都躺到桌子底下去了。

出洋相的还在后面。饭局结束,有一位先生负责开车,送我和荣荣老师等人回家。我基本上已处于神志不清状态,迷迷糊糊中,感觉荣荣老师在不停拍打我,问我住在哪一幢?车子已在我居住的小区里转悠很久,大冬天,都快冻死了。我偶尔清醒,总算报了正确的单元号。同行的两位男士费了不少劲,把我送上七楼。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昨夜我家的铁门竟然没有关,而我是直接倒在被子上睡了一夜。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轻易喝酒,教训太深刻了。

公交到站了,下车。进门,跟父母打了声招呼,我就去了阁楼。脑海里有提示,那封附有李老师意见的退稿信应该在我的一堆资料里,另外还有我和两位老师在笔会期间拍的合影。

曾经堆满了书刊报纸杂物的阁楼已被母亲清理得非常整洁,母亲上楼来,告诉我,她前不久卖掉了600多斤的旧杂志,把所有东西规整了一遍,没用的都处理了。我的心不由一沉,打开柜子开始找了起来。一本又一本相册,从头看到尾,没有记忆中的合影照片。至于退稿信,翻遍了几个柜子,都没有找到。

傻傻地坐在小凳子上,不禁恍惚起来,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那封退稿信和合影,一切只是我的幻觉?不然为什么我找到了那一年在伊犁的照片,独独就少了合影?无论是三人合影,还是集体合影,都消失无踪。那封退稿信,我分明记得文后意见是用红笔写的。明明和我的部分手稿放在一起,搬了几次家都没有丢,可现在却找不到了,好像从不曾有一样。

是我的记忆出了偏差吗?可无论是李老师还是王老师,他们都已经离开了,我再也不能打电话去求证。这时,我忽然想起以前写过一篇跟《文学港》有关的稿子,赶紧去搜。感谢博客,让我找到了这篇写于2009年的小文,原来那些场景不是我虚构出来,而是真的发生过。

“闲着无事,整理旧影集,翻到1996年7月在新疆拍的一组照片,其中有我和《文学港》杂志社李建树、王毅两位老师的合影。看着照片上两位老师亲切的面容和年轻的自己,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那已逝去的岁月。

记忆,有时候很奇怪,比如,它会模糊很多背景,但却又让你记住某一个生动的细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我这个乡下的黄毛丫头像发高烧似的,整天做着文学梦,而且胆特大,小说、散文、诗歌一起上。虽然,那时已偶尔在市级的报纸和外地的杂志上发表小作,可我从不敢向《文学港》投稿,特没自信,更不敢从乡下跑到城里去登门拜访,在我心里,那无疑是最神圣的文学殿堂。

后来,我离开乡下,到城里打工。可即使在同一个城市,我还是没有勇气拿着稿子跑到编辑部去,直到有一天,有一位诗友带着我去了那个我向往许久,却从未踏进过一步的神秘地方。事隔多年,我已经无法复原当时的情景,只记得编辑部的每一位老师都和蔼可亲。有一位老师接过我诚惶诚恐奉上的诗稿,等我离开时,又还给了我,他在我的第一页稿纸上用红笔很认真地写下了评语。语气婉转,意见中肯,似乎怕伤着我对文学的热情,鼓励我继续努力。这一情景深深印在我的脑海,许多年都不曾忘记。

从那以后,我和《文学港》的老师们慢慢有了接触。每次看到他们握着笔,专心致志在稿纸堆里寻找佳作,无端地生出许多的羡慕和敬佩。

1993年春天,当我决定离开家乡,远赴成都去打工,除了想圆自己的文学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担任编辑的诱惑。我的眼前闪过《文学港》的老师们伏案工作的身影,他们手中的那支笔,太神奇了,掌握着每一篇稿子的命运——也是一个人未来的命运。有的作者,也许就因为发表了一篇稿子,从此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

当我有一天,自己也成了一名编辑,才真正明白一个优秀的编辑,并不是谁都可以当的。他能从沙土里发现黄金,从马群里发现千里驹,他是伯乐,有一颗仁慈的心,给予那些幼苗更多的肯定、鼓励和宽容。

那几年,我虽然人在成都,可心系家乡,和《文学港》的老师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打个电话,或写封信。有了新作,倘若自己还稍有点满意的,就会很积极地装进信封,贴好邮票,塞进信箱,盼着几个月后,能在杂志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出了书,自然更不会忘了寄过来,请各位老师雅正了。过年回家,总要找机会到杂志社去坐一会,和老师们聊聊天,很开心。

1996年夏天,我工作的编辑部组织全国的作家诗人去新疆开笔会,我给《文学港》的几位老师发了邀请函,期盼着与他们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聆听他们对文学的真知灼见。

那真是一场难忘的盛宴。在昭苏草原,我策马狂奔,把李老师和王老师的心提得高高的,表扬我胆子真大。蓝天白云,牛羊成群,河流在前方轻盈而过,我们坐在草地上快乐地聊天,笑靥如花……

这样的场景,再也不会有了。我喃喃自语,心里是说不出的惆怅。站起来,走到阳台,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我想,也许那里也有编辑部,李老师去了后,说不定会和王老师一起创办一本叫《天堂》的杂志。他们每天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一定很开心,所以不想再回来。而我们每个人也会在某年某月某一天,走向那个地方,以文学的名义相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书写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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