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场生命的修行

作者: 赵淑萍

2021年4月,我给李建树老师做了一个人物专题,《宁波晚报》决定整版刊发。我给编辑老师发去四张照片。一张,是李老师生病前照的,在毛主席的故居前,他穿着一件绛红色T恤,笑眯眯的,神情洒脱,浑身阳光。一张,是他和儿童文学作家吴新星、吴洲星的合影(我和这姐妹二人去看望他时帮他们拍的)。还有两张是摄影家史凤凰拍的李老师的近照。一张是正面照,照片中的李老师,带着病容,一脸沧桑。还有一张,他在灯光下写作,神情专注、凝重。我知道编辑十之八九会用近照。但我还是心怀希冀,想如果版面允许,把这四张都能用上。

每次去李老师家,我都会和他合影,回来后我就翻看手机里存着的他健康时的那些照片。我怕时间久了,我们只记得和病魔抗争的日益衰老的李老师,而忘了那个亲切和蔼、幽默风趣、有着一颗未泯童心的一脸喜气的李老师。

这些年,我写过不少李老师作品的评论文章。宁波中华文化促进会评选首届中华文化人物时,我为他的视频材料撰写解说词,同时也拟了颁奖词。对李老师,我始终是一个理性的评述者。我从来没有写过个人和李老师交往中的点滴。可是,有些事深埋在心里,感恩的是一辈子。

在浙师大攻读教育硕士,我曾师从方卫平老师。做学位论文时,我对当时浙江的儿童文学做过一些梳理。从作品中我已经认识了李老师。他深谙儿童文学的游戏精神,且怀着一颗悲悯之心,作品幽默、好读,意蕴丰富,无论是富有时代意义的《蓝军越过防线》《走向审判庭》,还是反映童年心理心性和少年成长的《暑假真奇妙》《校园明星孙天达》《高一新生》等。这一点我和方老师交流时,眼光、格局颇高而且一直秉持着批评精神的他,以个人的审美出发,也是颇为喜欢的。时隔多年,吴新星和吴洲星更是说起小时候争着看李老师在报上的连载故事时的那份快乐。作为一位儿童文学作家,李老师深刻地参与了孩子们的心灵建设。

后来,没想到,我和这位心仪的作家的第一次正面交集竟然是上门道歉。工作多年后,突然就想重拾旧好,写了几篇散文,一稿多投,寄给了《文学港》《宁波日报》《宁波晚报》的编辑。当时纯粹是碰运气。没想到,李老师居然根据我稿件后附的通讯地址,回了一封信,告诉我文章录用,而且多鼓励之辞,还附了他的名片。更没想到的是,他录用的那篇后来《宁波日报》先发了出来。这事,我被父亲批评并责令上门道歉,把日报已发的信息告诉李老师。否则,一稿重复发,对编辑来说,就是一桩“事故”。我是硬着头皮去的。可李老师没有责怪我,还让我再换一篇新作给他。那天,我和师母也谈得很融洽。后来,就渐渐熟悉起来。我现在常常想起他们在龙柏花园的那套旧房子。那应该是李老师和师母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虽然,房子不大,有点旧,光线也不好,但里面是满室书香,欢声笑语,非常温馨。那时候的李老师,衣着朴素,却抵挡不了那种文人气质。他认真地编稿、校稿,和年轻作者聊天。每天都喜气洋洋的。他特别喜欢和外孙、孙子在一起,还从他们口中找素材,写了像《游戏机惊魂记》这样有趣的小说。他是一位充满活力的老作家。

记得,浙江省作协要在《文艺报》上为浙江5位儿童文学作家做评论专版,李老师是其中之一,他把他作品的评论任务交给了我,并带我到省作协参加作品研讨会。这样的信任和鼓励,给了我很大的写作动力。后来,他在《文学港》上发了我的第一个中篇小说。再后来,他在病中,对我的第一本将付梓出版的散文集给予指点。当然,交往中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后来,我开始微型小说创作,谢志强老师要我集中精力,专攻微型小说。他一再说文学不喜欢“多情种子”。我在李老师这里“告状”,李老师听了颇有点“打抱不平”,抓起手机就拨打谢老师电话,把他“数落”一顿,谢老师无可奈何,从此再也不提。其实,从一个侧面来说,李老师和作家们的关系就是那样和谐、美好、无拘无束,大家都喜欢他,尊重他。

此前,作为作协领导和一名编辑,李老师在文坛上处处发掘新人,提携后进,为作者、作家们做了许多实事。而他生病后,给我们的更多是精神上的鼓舞。2008年,他突发脑梗,一度生命垂危。当他躺在病榻上不能动弹时,他掉过泪,也绝望过。但是,很快,他平静下来。右手恢复知觉后,他卧在床上,用右手看书、读报,然后坚持不懈地进行康复锻炼。出院后,他常常坐在一张靠床的小木桌边,挺着僵硬而又吃力的身子,铺开稿子,用那只毫无知觉的左手压着纸面,用能够活动的右手颤抖地写着他的小说、他的人生记忆。坐久了,他会依靠右腿,慢慢地站起来,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自己走上几步,师母则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有时,他坐着轮椅,师母推着他去参加会议。2013年了,他的文章不间断地见诸报刊,而且出版了《我与月湖》《新生叶小青》两部新作,给青年作家写了很多评论。

记得,首届宁波中华人物颁奖时,李老师由师母推着轮椅来到台上,全场掌声雷动。主持人姜琴弯下腰,半蹲着把话筒递给他。台下的我不禁热泪盈眶。对李老师来说,写作就是一场生命的修行,无论是被鲜花荣誉环绕还是遭遇困厄阻塞,他都不改初衷,矢志不渝。我真正读懂李老师,是在他生病后。

现在,李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如果时光流转,我还愿意踏入龙柏花园,然后,在灯光下,听李老师和他的小孙子妙趣横生的对话,听师母亲切地询问:“小赵,最近在写些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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