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怒的诗
作者: 余怒余怒的诗
野性
金蛉子低吟在灌木丛中,
蜻蜓停在浮于水面的枯枝上。
美好之物,应铭记之,
只当自己是个异乡客。
但我并非真心羡慕
旷野中这些小生命的那种自由。
我的野性,炫目而欢快,
仍在要求着更大的梦想,
仿佛年轻女人骑在
黄金蟒身上似的那般炫耀其妖娆,
远胜于骑在飞奔的马驹身上。
伟大的作品
风声雨声这些宇宙
的声音,彼此应答,似乎
发自立于两极的两个
巨人之口,你不能用
音律学去考察。我们
头顶上的天空,也不是
天文学意义上的天空。
你也不能用人类学
去度量我们的情感。
这些悦目的和悦耳的、
初始的和持久的,如同
一间琴房,和琴房里
回荡的稚嫩的琴声。那是尚未
成为琴师的孩童之手的作品,
使我们的心得以修补。
我们只是观察者、
见证者,而伟大的作品
总是忽略作者之名。
庭院
将梦中所见的世界称为“世界”,
将醒来所见的世界称为“她”。
从今往后,我知道,要有一个
光线充足的庭院那样的心,来安顿我。
在那儿,种上藤本植物、草本植物
和禾本植物。当冬日晨曦从院墙外
照进来,拂过木香藤和刺齿草
的边缘,竹子轻触的光线最为纯净。
世界之美
世界之美,
在世界的化身里。
这么多,这么纷乱:
狮子、海豹、布谷鸟、蝉,
以及出自我们之手
的农舍、凉亭、果园。
知晓生命是世界的文本,
它的文字之美,是拉丁语、
梵语、汉语,以及
我们乡下老家的方言;
每一种文字,都由
一所教堂来储存。
绝对之美若有欠缺,
犹可辅之以宁静:
悬铃木或银杏,扁柏
或阔叶黄杨,树林
的层次之美,以及
我的苍老、你的年轻。
羞怯生物
公园里,橡树林边,
一个流浪汉,蹲下身子,
在逗弄一只松鼠。他嘴里
唧唧吱吱着,与它说着什么。
像是在模仿松鼠的语言。
松鼠捧着一颗橡子,
跪立着,出神地望着他。
在一旁的石凳上坐着,我在想,
多久了,我不愿与人这么交谈?
向人证明自己,显得太幼稚,
向人诉说烦恼,又会令双方太累。
在成为诗人之初,我曾经
错误地认为:应该谢谢沉默。
但这并非绝对,得看你与谁
共享它。就像这两个羞怯生物,
相互亲近,所言却秘不示人。
金色
那绿色实则是金色。
因为我们的眼睛,不具备
反射或折射光的功能。
房子内外的光。沉浸式的爱。
那金色。澄澈的自我。
总是被误解,不被领会。
因为最初之处只有我们存在,
最初的我们都是盲目的。
两次
少年的爱是一次借贷。
为反驳某种虚无,
而假设某种未来。
老年的爱是一次偿还。
一个梦的物理原理:循环不已
的向心运动和离心运动。
美的
这迟钝是美的。
笨孩子的心灵,乃至
智障者的心灵。我们,
举着身体蜡烛的夜行者,
穿过漆黑的长走廊。
珍惜这火苗,让它慢些燃烧又
不至于熄灭:这狂喜,
或欲愿的狂喜形式。
说它是美的是对的,没必要
掩饰,也没必要将它当作
某种受之有愧的恩赐礼物。
玩具火车和布质情侣
如果时间停滞了——我们就去车站。
看看今天的列车时刻表
与昨天的列车时刻表之不同。
它们没什么不同就表明:
时间在这一次停滞了。
如果时间在这一次停滞了——我们就上车。
看看上车后的我们
与上车前的我们之不同。
我们没什么不同就表明:
时间真的停滞了,每一次都这样。
如果时间真的停滞了并且
每一次都这样就表明:
世界尚未开始,正在准备开始——我们就等着。
就在这儿。等着。安静地。
我们知道,这是一列玩具火车,
载着一对布质情侣,在房间里
环行,除了这儿,它哪儿也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