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的诗

作者: 晴朗李寒

选择

人多的地方让我望而却步,

坐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我

会忽然一个人发呆,走神。

诗人相见,抹去你那些显赫的头衔,

不必提起你那些荣誉,只把你的诗

读给我,不必那么大声。

从未谋面的诗人,他的几行诗句,

却能够背诵,我会把他当作

茫茫人海中的亲人。

通向庙堂的道路上,车马喧沸,

聚光灯耀眼的舞台下,看客如云。

而我,更钟情于弗罗斯特

选择的那条小路,幽深而迷人。

小路

晨光从树叶间漏下来,如一尾尾

闪亮游动的银鱼。

林间蜿蜒的小路,如一条

丝带般轻柔的溪流,

欣然接纳了它们。

谁迈出的第一步,随后

又有多少人走过,

让它变得如此光洁,充满韧性。

车前草、灰灰菜、狗尾巴、马齿苋,

为它点缀生机盎然的花边。

尘土和泥泞,空寂与幽情,

像赤裸的足尖,伸进清澈的流水,

沁骨的凉意传遍周身,

纷乱的心绪瞬间变得沉静。

一头缓缓穿越的蜗牛,

一列奔驰而过的蚂蚁,

一只扑闪翅膀的蜜蜂,

都会让我驻足凝视,问候一声。

高处有粗声野调的蝉鸣,

林间有悠游觅食的鸟影。

一年年,走在这条小路上,

我从健步如飞,到蹒跚而行。

这么多年,我一直默默低头走路,

偶尔也会疲惫地仰望一下苍穹。

我知道,那里永远有一双俯视我的

慈爱而威严的眼睛。

禅坐

累了,就随意坐吧!

别去管能否跏趺,盘膝,

大地的蒲团铺展开,

每个人,

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环视四周,高处有松柏生风,

低处是地衣,飞蓬,苔藓,

你像一枚投入尘世之水的石子,

激荡一圈圈绿的涟漪。

心安了吗?蝉声加深了夏日,

蛙鸣唤出池塘的幽静。

睡莲的灯,在绿釉的盘子间,

亮起来了,

嬉戏的游鱼远比经文生动。

佛说:烦恼即菩提,痛苦即般若,

那不辨善恶、无论黑白

怎能化为慈悲?放下屠刀的恶棍,

皆立地成佛,为何积德行善者,

却深陷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拈花者微笑不语。

一枚熟透的果子,倏然坠落尘埃,

传来一声脆响——

身下这块被称为“地球”的石头,

多少年之后,

发出一波剧烈的震动。

答客

雨水不足,门前木槿开得稀落,

仅有的几朵,在梢头

吐出一大口憔悴的紫,每一阵风吹来

怎么看

都像绝望轻生之人。

从清晨到黑夜,

灌满耳郭的是雀噪蝉鸣。

你能否分辨出,哪一声

是发自内心的呐喊与诅咒,

哪一声是

言不由衷的讴歌与赞美?

荒草淹没了远方的田园,回不去了。

我们的父母——

将那把被榨干的老骨头,

重新还给了辛劳一生的土地。

这片土地,千万年来,

像他们一样——

憨厚,木讷,隐忍,让流淌的血汗

不断化为籽实饱满的颗粒。

你问:怎么办?

我们该何去何从?

如何面对眼前的生活?

如何对抗现实的扭曲与荒诞?

惭愧啊,我也不知道

这些问题的答案!

一个每天守在五十平方米小店,

为生计发愁、为日子忙碌之人,

也正为此焦虑和痛苦。

人活半百,理想未竟,

对眼前的一切事物,

有十分的热爱,就有十分的厌恶。

我所能做的,除了将悲伤和愤怒的文字,

一粒粒压入诗歌的弹夹,

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暴雨将至

一只蝉“吱”地嘶叫一声,惊飞而去。

像心中积蓄了太多怨怒的群众,

涌向城市的广场,

吸足了水分的乌云,黑压压地,

聚集到都市的上空,

渐渐向着地面倾轧而下。

沉闷的雷鸣,隐隐约约地

像牛皮干裂的破鼓,

擂响了几声,在远方的天际

一阵风不知来自何处,幽灵般掠过,

传递着小道消息,

令紧张的草木不安地战栗。

之后,鸦雀无声,

又是漫长难耐的无边沉寂。

这是一位难产的孕妇,腹部的剧痛,

子宫的痉挛,胎儿的躁动,

让她虚脱,昏厥,疲惫不堪,

医生和助产士不知去了哪里——

万物都在等待,焦灼地等待着

羊水轰然破裂,

新生儿那一声带着血污的哭啼。

禅意

一只斑鸠怯怯地

叫了两声

一只青蛙“咕咚”一下

跃入水中

一枚松针的针尖上

挑着的

摇摇欲坠的水珠——

盛夏的舍利子

一片水洼中

倒映着

阴晴不定的天空

摇曳的树影

一颗颗海棠果子

垂挂下来

向阳的一面打上了

浅浅的腮红

一撮儿调皮的青苔

嫩茸茸地

爬上了

石头的脊背

林荫深处,杂草丛中

蛇莓吐出的

点点红

一株蓬蒿

从那把油漆斑驳的

长椅缝隙间

神气地钻出来

一条游走的鱼

刚从对岸游回来

荷叶托起的

一朵朵睡莲

就又开大了一些

怪谭

蝉声的潮汐一波一波

冲荡着早晨的堤岸

像被甩到沙滩上的一枚贝壳,

对着全新的世界,空虚而茫然

垂死的,爆裂的,荒诞的——

这杂乱的人间秩序,与我有什么关系?

暴君的权杖,小丑的红鼻,

碾进泥泞里的,婴儿的一声哭啼

魔鬼挥动着正义的弯镰,善良者

喉咙里被灌入滚烫的铅

人心的地狱,舌尖上的火焰,

火药桶上醉生梦死者的狂欢

提刀的侠客,倏忽而逝的闪电

疯长的韭菜,哪能分辨驴和鸡

坟茔连着居所,废墟变成宫殿,

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梦幻

没有人会记得,你的一生

像爬行的蜗牛,身后留下的水迹

风云过境

正是夏日的黄昏,天空骤然变色,

仿佛黑夜提前来临。

实际上黑的不是天空,是乌云密布,

汹汹翻滚着,从西北天际

借助风势,突袭而来。

树木,楼群,山峦,那地上的一切

像被卷入浊浪滔天的漩涡,

沙子在飞,石头在呼啸,

惊慌的人群犹如奔逃的虫蚁。

风云过境,大地向着东南倾斜,

万物随风云向东南陷落。

几滴硕大冰冷的雨点砸下来,

粗大的树枝咔嚓咔嚓断裂——

仿佛一头贪婪吞噬的怪兽,

用它无形的舌头搜刮着一切,甚至

要吸干、榨尽万物体内的

最后一丝水分。

只有那些小草,瑟缩着,

在大风中匍匐下身子,

用细弱的根须紧紧地抓住泥土,

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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