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梓毅的诗
从特洛伊到迈锡尼
“世界啊,一切都是黑夜
而只有生命是闪电”
——帕斯《生命是闪电》
失去视野,一切都太过狭小。
沙石险些被塞入万物的齿隙
此时正值谷雨,建造中,轮渡
已多次淌过忘川,心之页码
仍水波不兴,直至归来。鸟说
“早回爱中”,至少倦怠仍是温柔的
当你从猫背上稳步落地,不远处,
午后还在等待奔赴。新的叶子从书架长出
穿过清单上的喧闹,重复练习抵达
和任免。一切都太过狭小,高铁
差点被一纸名单撞翻。
你们彼此留下合影
如同留下不再生长的闪电
然后割下九成的孤独,用于治疗浴室
和王宫顽固的失眠症,在夜深人静时
沿生命的反方向归来,手握世界
而保持吟诵,见血封喉
匠与民
一夜过后,似乎只有田埂
没有因寒冷,而早衰。一切如在梦中
漂白的南中国,一只灰鹭,从漆佛手中落下,直
着脚
立在坝上,空无一物。他耸着身子,弓腰,抖落
背上
预言的碎屑,在一个阴沉的下午,
一位打铁的老匠,正提着工具从林中赶来。
他的父亲已经死在了过去,不久后,他的斧钺
也跟上,一起离去。在那时,他尝试打出两块
完全不同样的钢板,以证明两把铁锤的锤头
具有不同的目纹。锤头敲打着体内的神秘
有时,他并不知道
是什么的敲打,让挥锤的手,变得愈加沉重
多少弧度,能将抖动的命运,打成可以堆叠的
光线
豌豆的外壳皱起了皮
提着年迈的货架,他走到山上
敲打出一只古鹤的形状后,便消失不见
鼓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山寺的耸立
如同在哭声上建起一座剧场,迟到的雪落了下来
里面的住持摩挲着手中的念珠
像菩萨抱着转世的父亲
轻抚着头上,那道崭新的戒疤
白夜
凌晨一点,调酒。旧事的浮沫
总让人想起吉他手口中对长夜的厌倦
和阴郁的专业术语。西柚长出蜂巢
他们的运动愈加谨慎,而空气甜腻度小加
他们常有感于此。他们啄破酒杯
如从此中深处找到时间的引线,一切
声嘶力竭的梦,将在槐花的火舌中醒来
就醒着,醒着,感叹相机
取代了所有感叹的方式,那个怀孕的女人
却依旧熟睡,追逐中
梦到酒勺巨大的求爱。音箱高挂
爵士乐依然明亮,落霞以相反的方式
呈现在视网膜,天
却还依然不肯蓝
船与流浪之歌
八点二十五,微光的城市仿佛是一只水鬼
行人在不同的杯盏间反复如浮岛般溺醒
他们打开手机,像生前将鱼叉紧紧攥在手里那样
紧绷着神经。为了把头露出水面
他们挣扎的频率,会比钟摆上雕刻的木质游鱼
飞得更快。冬日严寒,锈迹从船体上下沉,似乎
每个船夫的手上都沾染了可怖的血迹,而海水
却只敲响我们的房门,随时。掌舵者说:
“这样的夜晚并不干净。”并将涤纶手套沾水
扔向会议桌,他看向乘客
仿佛每一个拿着手机的人,都端着一柄
折叠的方向盘,谈论风向
则是无效的,或者谈论命运。在一个淋雨的夜晚
经济或生存的有效性都逐渐在摇摆中
失去重心。但奔跑,仍是被允许的
于是在国道上,会有这样一群
手拿船桨的人。他们喘着粗气,不时
有人因体力不支而掉队。无人理会他们
也有人总是说着
“在海水淹过头顶前,我要抵达那里
那里灯笼高挂,看起来,就像回家了一样”
雨之歌
水气接受了迄今所有的慢,到现在为止
他还没决定要在何时成为那个堕落的本体。
好吧,是否有这样一扇窄门,在途中
等待那些坠下的苦行者
以宣告殉道与堕落在法理上的相通性?
未完成正是他所完成的富有,尽管将空置的心
装满水仍是他向鱼群的许诺
但在一切暗下来之前,他还有时间犹豫
两株野波斯菊枯坐路边,他们看不见,但能听到
像掩饰真理的棚子,在输入阳光后,被烧开了
一角
为了听到,他在痛苦中,剖开了完整
把振动指向一切干净之物,去燃冰,或者去结火,
但决不能将泥土带出。
是的,当神已经没法再多装下一个秘密
万物将在频声中窥见,彼此关于疼痛的隐示,
疼痛激发爱欲,谁在妄想一个新的谎言?
一条鱼从池塘里跳出,不断呕水
有人在脚下建起了寺庙。他们深谙
死亡之荫下不会有雨
仿佛是一个神像,在寺庙的门内
像玻璃杯一样摔得粉碎
无题
——给酒酒
不可回望那隐秘的过去,亲爱的。
当老去之树的根系以烛光的形式缓慢钩住脚踝,缓慢
变得粗壮,我能看到诸多象征已从深蓝的海岸线上撤离
海面却什么也没有,亲爱的,爱
就在这个地方,不可回望那些
如同镜子不可望向失去火把的同类
因为只有虚构是抵达的钥匙,只有影子
在此时被双眼剥夺了铺路的资质
风悬停在礁石上空,沉默,并一直沉默
直到有力将寄生的实体破开,或张嘴呐喊
他毕生的力都耗在了修辞,因此他无法告白
只能呐喊。礁石一生只为了孕育,非绿藻无以
成风
在破口之际,他已将命中所有松动之物给出
不完整,造就沙哑,因此,不可回望那些过去
直到心外的浪从眼睑处打来
而你却出不去。
就像玻璃杯总是为装入满月而生产,一切广阔
都是为了积蓄。积蓄带来摇摆,
不免使诸多良夜在来回中坠落一些,掉入海中
但愿你坦然至,足以将周身闭合的
透明的石体如真理般敲响,智者
是手执石弦的守夜人,亲爱的
不要望向那无人知晓的隐秘
夕阳啊,你如雨而下
山路崎岖无比,走生前的路
犹如向皮毯铺上一张迷魂。过多的雨水
已经足以盖过一切造物的忙碌了吗?
水声迷乱,不知道;知方向之山
亦不知道。这如同菊花之间一次
关于心绞痛的攀谈,带有对于存世
反逆的渴望。深渊每日催促着
木质穴居的开始,在这时
困意压上来,你就已应离去,
而我们的挂怀依然浓郁,一言不发
在尘世的撞针前,你站了一会,房颤
近乎导向了一切感官的矩阵,通过
摩擦的发声,滑进抵达。
很多年前,我们在沙滩停下脚步
感知着夕阳与柴油机
喘息似的共鸣,你高举双手
——海水推回万物的集体记忆
往来润色。种植下地的疼痛
是否足够精确到远在异乡的共电?
那一再被孤独所强调的。我只知道
高悬的对峙远比坠落要远
小叙事
一
雪越下越小,在渐暖的北中国,存在的缺口
已在堆积中变得短暂,不再需要
一种来自纯白的填充。它们曾在寒风中变得坚硬
风化,如同刚被烈火烧过的野草
因过刚而易折,而在其他的吹奏中,它们
选择了软化自己,越暖,越滑。因此,行走变成了
一件慎重的事情,当你在医院的走廊
轻手剥开一个橘子,一种呈现的完整
近似于你确信已稳步踩在一块冰面上的安稳
而过重,往往是碎裂的直接原因。你掰下
其中一瓣吞下,吐出白雾,对话声仿佛在阳光中变得
更加明朗了,尽管鲜红得使人发冷
一个人推着挂架从你的眼角走过,在走廊的尽头
也可能是一个护士,缓慢地消失。你推了下眼镜,
感觉自己切实地沉到了地面,膈在降低,
仿佛填充肺脏的冰顺利地,从气道
滑出口腔,你长舒一口气,走到走廊的尽头
抚摸着楼梯口的安全标识,缓慢地
显现在回忆的出口
二
我们放下酒,旋转着木质餐桌的中轴
尝试将一盘想吃的菜,转到对方的门口
你在那里生火,埋锅造饭,手执一柄木铲
将生活,将一切雨水的褶皱
从锅底的隐处铲平。野兔叼着干柴
流进后厨,家鸡追逐其后
我们聊着手边的酒与村口的旧事,前往某个
必须有一把钥匙才能进入的院子,查看
堆放在那的凝固火焰。它坐在每一个轮转的夜里
拨动,或者被拨动,燃烧,头顶因此比其他区域的平面
要凸起一点,寒鸦聚集树头。夜是怕火的
村里老人说的,确实如此。我抄起耙子,搂草打兔
此时你还在垃圾站,收拾着过去
不堪的记忆,无数坚硬的血痂,从手外沿脱落
如同喷洒农药时,成批脱落的,叶上的虫卵
你把它埋进了后院,我们埋葬兔子的地方
那里也埋着无数被作物抛弃的
无用的秸秆。只有在毁灭时释放出积压的黑暗
当我们乘着公车路过合作社,荒凉的天空
正从打谷场的烈火中升起。
三
差不多该感到厌倦了,当我尝试用叙事的口吻说出
你告诉我如何,依靠你引领一句从属的抒情,它
躺在草地上尝试,将我从线稿上逐步替换,我
感到了一种焦虑。骨髓在此时具有战栗的冲动
我不得不虚构一层外壳,用于洗浴时抛弃
自我安慰。你率领行军蚁自下而上,爬行
路过我的背脊,面对中空的脊腔,迎风,散发关于
抖动的信息素,我因此不得不抖动,不得不
将肋间挤压到,足够舒适的间距,使骨髓中
羞耻行进的距离,更能被清楚地感知,我深吸一口气
使它因流体变得不那么致密
我借此从可怖的洁癖中,短暂逃离,而你率领行军
火速跟进。我打了个寒战,甚至期待在地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