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的幻术
作者: 王震《时间的形态》有一个简单的人物结构:消失的父亲以及作为叙事者的“我”。父亲在一个夏日突然消失,“我”从此以后都在寻找父亲的踪影。在寻找的路上,我创造出“想象·回归论”,并因此邂逅了各色人物,也经历了是否仍然通过想象等待父亲回归的疑问。小说结尾,“我”最终超越时间的限制,在沿着河边观看父亲曾经看过的风景的同时,在想象中与父亲相遇。《时间的形态》的核心议题是时间问题。广奈将时间置于书名之中,作为小说一条牵引人物与事件的主线。事实上,从小说开端父亲在普莱塞河畔消失的那个夏日开始,时间将小说中的叙述者“我”(莱昂纳德)和消失的父亲、失眠的女人、丢失小猫的妇人、失去记忆的男人引入回忆洪流之中。在小说中,主人公“我”莱昂纳德只是投影的幕布,时间才是小说真正的主人公,不同的时间在小说中像一个个容器,在对记忆的追溯中流露出作者对于情感的笃定。
在小说中,“我”的叙述首先具有一种时间上的线性——但不止一条线,也不一定是连续不断的线,而是线条的结束。它既是父亲消失后“我”独自守候在小屋内,翻阅逝者的故事,构想出前所未有的追踪方式;也是“我”给小狗莱昂纳德讲述的爱情故事,“我”与梦中的恋人相互交换对戒;更是“我”潜入水底拿出蓝宝石戒指后,重回年少时光,父亲对于我无微不至的叮嘱……“我”所拥有的时间,大多是模糊的、前后跳跃和交叉的时间,那些时间更多的与某个事物紧密相连,例如对父亲的记忆发生在小屋布满灰尘的家具上,梦中对白裙女人的爱恋与蓝宝石戒指相连,衰老时期和小狗的缘分与人名莱昂纳德相连……这也使得小说中的时间,实际上往往是过去经验的证明,它蕴含着某种推动万物发生变化的力量。
正如在小说中,时间推动“我”日复一日等待父亲归来,但同时它也使得我创造出“想象·回归论”,最终成为莱比锡城最忠实也最锲而不舍的追寻者。时间见证了“我”与父亲的相互陪伴,见证了“我”如何运用“想象·回归论”帮助他人找寻回遗失的事物。包括在“我”叙述的最后一次找寻中,忘却姓名的“我”见到了寻找死去爱人的白裙女人,她被回忆折磨得几近痴狂,但在我的劝说下,她最终放弃了寻找莱昂纳德的举动,并将那枚象征着感情的蓝宝石戒指投掷进河流之中。这是小说中的隐藏情节,即在时间中,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地成长、衰老,乃至最终死亡。人生命的终结固然是一个厄运的开始,但让消失的事物从此消失,或许便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消失自有它本身的目的,这也是生命的应有之义。
此外,广奈从特定空间、场景中看出时间的能力,近于巴赫金所说的“时空体”。父亲离开后,偏僻小屋中放在工具盒里涂满润滑油的钉子、顶部积灰的电视机、墙上早已过期的挂历以及破旧的榔头昭示着“我”独自一人的处境。当广奈从尘封的旧物中看出时间流动致使“我”沦落于无声的煎熬中时,他无疑是敏锐的,甚至是深刻的。那种黯淡压抑的时间经验,与偏僻小屋作为回忆之所的空间属性,本有可能结成富有意味的时空体。但广奈似乎决意要舍弃浮露在外的细枝末节,而直抵生存状态的内在真实。小说中的“空间”书写在小说后半段往往被广奈有意弱化,其“时间”书写则趋于具象化。正如小说结尾“我”与过去的自己在河边相遇,不同年龄阶段的、不同版本的自我于此合二为一,这使得时间就此挣脱束缚,从而呈现为柏格森意义上的无尽“绵延”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