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晦的诗
作者: 蒙晦来自患者房间的深度风景
墙壁慢慢吸收了雨的声音。
一座楼房慢慢冷却。
慢慢,它深灰色的皮肤
渗透到房间里。
慢慢,壁画、相片和钟开始流泪。
沉默变得肿胀不堪。
灯光淹没了灯和灯罩,把潜藏的阴影
公开。在秒针所划开的寂静里,
心,裸露出心跳。
是心跳在慢慢摧毁我,慢慢。
野餐
我们去野餐,
为了让日子继续。
于是把圆形的太阳贴纸
在蓝色的天空粘好。
接下来,我们准备了很大的草坪,
足够孩子们跑来跑去。
同样颜色的树与地面垂直
——这与实际情况一致。
彩色的草莓被我们放进
特别设计的篮子里。旁边是
一条金色的狗,叫声在正中偏右的位置,
用一串三角形的符号表示。
同样的户外爱好者,带着野餐垫
与我们保持适当的距离。
而当太阳西斜,将从树冠间
洒下一道光柱——
它将到我们的纸草坪上巡视,
像一只四处游荡的眼睛。
直到夜色真的来临,我们感到了睡意,
野餐会在梦中继续。
火烈鸟的记忆
完美的天赋,犹如群舞演员沉浸在
肯尼亚纳库鲁湖遥远的记忆
——鸟脑,一块天生的湖泊。
突然,湖泊消失了。
它们跺着脚掌打转,在动物园
狭长的草地上,被身穿迷彩的训练员
呵斥着赶回了演出的起点。
那意思是再来一遍。
就这样来来回回,火烈鸟们
向着对面的观众扑打着巨翅。
直到孩子们的脑中飘落了
粉红色的羽毛一支。
未眠的时刻
一切都被夜所隐藏,像死的预演:
人,屋顶,犄角的暗影
遮蔽在夜复一夜的意志里,
沉睡是不被梦见的命运。
睡意消散着,仿佛夜在退潮,
一种河床被裸露出来的孤寂
使我暴露在白日的喧嚣和欢快
曾被吞没之处。
我醒着,像被夜空掉落的一颗星,
对它而言我的生命不过是陨落。
那里,众神的宫殿将建造我的面孔,
教会我热爱孤独。
白马
现在我记起来了——
是在那天抵达儿童公园的时候。
雨后的草坪像塑料一样发绿,
让人感到健忘。
罕见的菌类散落着,奇异的结构
在开放,犹如动物们易腐的心,
这也包括了人类。
当彩色滑梯和动物饲喂区那边传来了
他们的喧响,一个庸俗的比喻——
看不见的波浪,使我陷入了孤岛的寂静中。
这寂静是如此模糊——在空气中飘浮着
水分子,像磨砂玻璃置于眼前,
某个鲜明的东西就要从中浮现。
逐渐地,一匹白马,从我的瞳孔里
走到了草坪的中间。
像一朵刚着陆的云,凝聚着它的形象,
它决定成为我所记住的样子。
踏着马蹄,挺拔而严肃。
它越来越近,仿佛要走入我梦中,
发出一阵阵马蹄声。
而我害怕那空空的声音仿佛就是我的心。
我记得它巨大的眼睛朝我凝视了一阵,
像一盏在白天拧亮的灯,
到了夜里才会在起风的马厩里晃动。
它套着一辆白色马车,站在成人和儿童的
欢笑中,喷发着白色的鼻息而昂首。
手持马鞭的饲养员向我投来一瞥
——现在我记起来了。
零
在昨天与明天之间,今天是
昨天的明天,
今天是明天永远的昨天。
今天永远是某个时间的零次方。
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其实没有今天,只有无限接近于无的此刻,
像一堵薄墙被造出来立在那里。
用这样的方式我们也建造了自己的心:
右心室,那片薄薄的室间隔,左心室。
我们从右到左,
血液在二者之间交换而循环。
当我们意识到这个空间正是某个时间,
恰如来自它的秒钟叩问我们的空钟。
我们的心活着是铜死了是水。
永无止境的时流在高空激变云烟。
金色泳池
在变为一块琥珀的瞬间,
我目睹阳光膨胀的金色泳池里
泳者们缓慢地凝固为蝴蝶
——这个瞬间囊括了
正在别处发生的全部瞬间:当
亚马逊河口的激流不息地涌进大西洋,
当横断山脉上的某处,
一棵未被人类发现的植物挺立
在绿色的暗影之间摆动,
当男人们欢笑,女人们流泪,
某个陌生人在无名的奇异小镇里
点了寂寞的咖啡一杯
——这是全部的瞬间。
火星生活
海洋陆地狂乱的云图
遥远,模糊的信号。
我们安顿下来,在这颗
红色的星球,红石和影子之间。
我们的营地像印第安帐篷。
火,像红色的帆一样升起,
灰色的冰块在桶里融化。
沙尘暴来临之前,
抬头看见奥林匹斯山
——寂寞的宫殿。
众神是最初的种子。
在第一个失眠的晚上
听到皮壳在地下裂开的
微响。头顶的星座重辨着方位,
以此适应人性衰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