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槟的诗
作者: 越槟暗夜里的密谈王
我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要驶向何方
但只要还驶着就很痛快,云的僧团
像望云的人那样摩挲万物的金顶
山脉炫耀着它成群游向来世的背鳍
百代星辰得到了一次无故的抬升
只为照亮过路天使那根本就没有的
脚底,我也会把自己太空般唱着
尽量不垂到地上,就算垂下也会是
爱抚沉寂的新歌。你那块后院大小
封好的心因为忍不住疼惜什么想必
依然有所疯长,要么去经受一切
没有道理的修剪,要么自己先死掉
我在引力旁边抚摸着鸽子,紧守
去来之门,灿烂的佛确实挂在天上
昨夜我吓坏了两次,一次是被我
不想活了的程度,另外一次是被我
还想要活下去的决心。现在信已
写到一半,终于不知道要写给谁了
我们也能靠激情的苦水维持住
一个漩涡的小夜吗?祈求着并且
也已经在里面得到响亮的照料
可真身还远未到来,下一次
我将会以更小的波纹来看望你
你至少有一半已搬进词语中央
至少有一半的命赤裸着伸入火里
生死都很方便。我还在焦虑地
拨弄着自己,倘若真火只愿升起
一次,我会是余烬等待的那个人吗
我当然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任何把写和活完全混为一谈的
最后很可能也分不清爱与死
信不信,我决不是我消失之后
消失的那个人,我只想成为
那种只有成为水才能啜饮的水
当我的巨浪终于向你扑来时
我是真的只在吞没我自己
晦暗者的摩灭之夜
雨夜轻甜,南部季风带着它全部的
历史在世上移动,它要求自己不吹开
任何一扇窗,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关上
已经旅行过的水,仍保有接受新盐的
智慧,清水慕名来到善的流域
得到的却是正常污染;云中众僧侣的
小锤落在魂灵无定处,得到事实的金响
市区冰凉的地面,只跟车胎、流浪汉
和从更低之处醒来的事物交往,草木香
从飘窗外小片涌入,丝毫没有布道的
意思,我的恐惧就是这样把我领到自己
面前。宇宙最初的那串鞭炮至今还在
星辰间响着,天地形成离不开回声正如
平庸的厨师几乎离不开调料。无论我
想成为谁,成为之后他必定是独自一人
正在走向海边,无月之夜更爱看月亮
他保持无名与孤寂好比蛙皮保持细密的
雨珠和毒,互联网上已有交谈的露水诞生
听说南方人在水和火中都是解脱的
正如大雨在黑暗中下得比黑暗还要快
我在世上最轻之处有只鸟,但必须
用上百个良夜来飞,你最后一次步入
星辰的最高法院,借过月亮常用的梯子
从此蜇入迷楼再不出。再也没有什么
能够使你轻盈起来了是吗?你不求晦暗
因为不求时会更暗,你被看见,只是
缘于一次不幸的闪耀,你被击碎的时候
是我在一会过度一会匮乏地变得清晰
真正的我并不活着,真正的我飞逝
以那颗越犹豫就越属于自己的心
激流在贪恋处也只回旋那么一小会
油罐车尾链上有著名的秘电泄露
碎石不停从无欲的山体上滚下,月亮
再美每夜也只允许自食一块,我们
烧完的炭最好在走时铺上湿土,还有
熨斗在衣物上的神圣运行,这一切
都是为了同一件事:阻碍自我的形成
我有一部分在一切厨房之上飞着
它还没意识到自身是一支箭,不能
带着其他东西飞,它会往应该的地方
飞去,不愿在所爱的心中占有份额
遁世者必得其虹,一把不事演奏的琴
只是空摆在墙上也会是我们的良医
你在群星中已无一辩手,在神全幅的
幽暗里,谁都曾不计得失做过月亮
就怕你只把毁灭当成真事,竟忘了在
最圆满的夜里,月亮仍与侵蚀同在
那些峭壁上没有脱落的碎石、还在
雨中飞窜的燕子、火中快烧尽的木头
是知道自己是碎石、燕子、木头的
碎石、燕子和木头。活着最紧要的是
活着,然后才是不死,遍地风流也
证明不了宇宙有多通畅,除非我已经
完全接通我自己。当大雨、车辆和
苦痛全停住,街道上贫穷地充满了它
本来的声音,我并不在我成为我的地方
沉寂之王吹响并吹远了我们生存中的
全部小号,请让我借你的摩灭与你相认
水手康拉德之心
1874年的马赛商港吸引了一批
年轻的航海学徒,个个都富有到
至少还能再犯一次大错。他们
带齐了行李、幻想和应有的欲望
而十七岁的康拉德带着纯净的
冷水就来了。他的心无告、无用
无根据、无度、无暇、无休止
出了近海,海风、青年包括夜
都是正宗,因为每一夜都可能是
最后一夜。率先从海上来的当然是
风,然后才是各自的胸膛,无论
迎向什么,只要他还有所抵抗
就只能和自己相遇,被这个事实
完全浸透,没准需要一生。康拉德
一下子孤寂得只是康拉德,未来
隔一海里就模糊一次,他还不知道
要怎样把住那只舵才算活在此刻
所以他活在此刻。一夜的风暴
过去,所有海员都累趴在甲板上
大海完成了和新船的初次沟通
此后二十年,康拉德在大洋中
四处航行,他清晰的船头撞击过
每个岸,只有一小块水域从未
驶进去,那就是自己的心。无桨
无波纹、无羽翼、无电、无神
竟也能被词语运载到这么远
他常去刚果河岸的酒馆小作斟酌
在这里爱过一个女人,那是康拉德
出海十余年来第一次领悟什么是宁静
但她如何也不肯相信。像他这样的
亡命水手,势必已见过无穷本身
除了海洋他的心绝不会再属于别处
他一瞬间也被说服了似的,连夜回到
水的既暗又咸且冷。他的心无遮蔽
无主、无边际、无裂隙、无剩余
说实话,他们这批水手既畏惧大海
又害怕陆地深处,终生只在甲板
和岸边换来换去,拿掉了这种恐惧
康拉德和自己也没什么相同之处
那一夜她就是嗅着它钻入他的深处
越是钻进去,里面就越是什么都没有
当我在英国商船圣托里尼号上开始
海员生涯,他已跃升为大副,掌握着
使水不停成为海水的秘密。我真正
结识他的时候正如在居住很久的屋内
陷入完全的黑暗,仍能够活动自如
他厌倦一切保全之事,海水没有进来
就还远远不是全,如果有什么可以
让你死掉,那么你已经死掉了。为何
我夜夜望海,惊叹的却是自己的心
海水没有语言,但海水一直在上涨
夜和渔网顺着同一绳索一截一截
被拉上来,不出意外,最后的休息
总是最好的水产品。我花费了很久才
适应了自己正如适应船的日夜颠簸
夜风引发的尽是一些幽暗的快乐
我的心无痛、无音讯、无愧、无名
无去处、无淤积、无节制、无心
孤寂最后还是滋养了他正如水电
供奉着工业革命时全城愚钝的电器
康拉德消磨了半个世纪去听海浪
仍无法洞彻波动本身为何物,海浪
听多了,海浪之外的一切倒是全
理解透了。你的波动就是我的波动
有一次他半夜把我叫到高而紧急的
桅杆上,据说这里更加接近真实
原来是要给我看他玄奥的心,很快
我就不见了正如两个波纹的抵消
在黑风和灰雨的双重戒律中,它和
巨浪培育了一夜的那个东西是那么像
只在不涌不烧不痛的时候是水是火
是虚无,康拉德就康拉德在这里
现在,我们自由了。他肯定地说
这样就是自由了吗?为何我只感到
空无的晕眩、掉下去的危险和冷
突然某个从无处盖来的浪吞没了他
又迅速消去,一个人的退潮里必有他
因变远而发蓝的全部。康拉德的心
就这样变成了我的心,驯服、牢固得
就是个地址。整个过程多像虚倚在
墙上的竹竿,船一摇晃就倒下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势不可挡更绝对
我们的船还在不断进水,以一条
真正的船应有的模样,水手们一边
高歌一边往外舀水,压根不知道
明天会在哪一勺水中到来。我带着
康拉德幽暗的心,好像活着必须
身藏利刃,而且还要藏到只见利刃
利刃刺进来的地方是空的,这里
没有心,但只要再拧上一下就有了
分手弥撒
事后斯考比回忆起这一天的事,他觉得当时他是到达了幸福的顶点:黑暗中,只身一人,周围只有嘈杂的雨声,没有爱,也没有怜悯。
——格雷厄姆·格林《命运的内核》
在漫长苦涩的生命中,偶尔喝醉
一次我想应该没有关系,我在楼下
买了把激越水仙,买得没有一点声音
放进水里都没醒,以为自己仍活在
原处,它在不可闻处开得更香更强烈
这不是真的终结,只是开端的终结
那么先从哪里开始分起好呢?书籍
书籍还有书籍,你想要哪本全都可以
拿走,我们似乎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猫、痛苦和《爱欲和哀矜》各有两份
要是别的也是这样该有多好。东西
再次分成你的、我的,或许我们应该
先问问它们愿不愿意,送你的礼物
很担心你不拿走。猫真是笨死了
这时候还有心情打架,根本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它们好像永远不会受伤
不可理解,也许就是最后一个造物
由于神的疲劳只能进行大幅简化
它们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一转身
就挨着人躺下,以为这就可以获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