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一锅鱼面

作者: 钟爱文 梅春燕

年底了,“家和兴”鱼面馆的老板严冬谋划着做一件惊天大事。在做之前,他必须先把一个人送走,就是他的父亲——老严。

严冬大学毕业后在北京经商,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在老家吴庄镇的同辈人当中也算数得着的,所以他一直是父亲老严的骄傲。吴庄镇开始招商引资后,文旅产业火爆,镇子里在外混出点儿名堂的人都回来了,很快一个个都干得风生水起。老严看着也动了心,于是北上进京,好说歹说,到底把儿子拉回来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调研,父子俩不谋而合,都盯上了家乡名产——鱼面。

鱼面,就是用鱼肉和其他调料混合面粉做成的面条,制作工艺烦琐,但口感爽滑鲜美。严冬从小就爱吃母亲做的鱼面,现在回乡创业,鱼面生意成了他的首选。

严冬把位于吴庄镇中心的自家老屋翻建成四层的楼房,用来开面馆。面馆装修得富丽堂皇、古色古香,什么走马灯、宫灯,一应俱全,令人目眩。老严常说:“人家来这儿是为了吃咱们的鱼面,又不是为了参观。”可严冬总是回他一句:“您这老观念得改了,现在的食客根本就不在乎吃什么,人家在乎的是品位、氛围,咱们得投其所好。我在北京多大的风浪没见过,回到小地方做生意还用人教吗?”儿子一意孤行,老严也无可奈何。

严家“家和兴”鱼面馆热热闹闹开张后,生意却一直冷清。原因很简单,鱼面是地方小吃,店里装修得像皇宫,面价自然远超那些街头巷尾的小面店。可是说到底不过是一碗鱼面,谁愿意花几十块钱来“皇宫”吃呢?

为了让生意有起色,严冬绞尽脑汁。这天,他在网上浏览新闻,偶然看见这样几个字:吉尼斯世界纪录。

对呀,干脆就做世界上最大一锅鱼面,请一些网红助阵,搞得轰轰烈烈,尽人皆知,再往短视频平台推广……慢着,这肯定过不了父亲那一关。怎么办?

要不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严冬正发愁时,巧事来了!严冬远嫁的妹妹来电话说即将生产,请父母过去照顾她一段时间。幺女是老严夫妻俩的心头肉,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严冬把父母亲送到火车站,临别时老严还惦记鱼面馆的生意,叮嘱说:“儿子,记住,咱乡里人,别搞那些花哨的把戏,沉下心,一辈子做好一碗面,就够了!”

严冬嗯啊应着,转头就喊来了开策划公司的小学同学张伟,两人一番策划,很快就把申请程序弄得清清楚楚,一项一项落实到位。半个月后,上海大世界吉尼斯总部就派人来到吴庄镇,现场为“世上最大一锅鱼面”做认证。

在此之前,经由张伟公司的推广,吴庄镇上已经轰轰烈烈炒作开了,全镇人都在盯着世界上最大一锅鱼面,严冬也请来了一些邻近市镇做电商的、拍段子的网红。这事要是做成了,能提升吴庄镇的知名度,拉动旅游,名利双收!还好老严夫妻俩都不刷朋友圈,要不就这声势,他们早就发现了!

到了认证前一天,天气突变。寒风呼呼刮了一夜,半夜时分,竟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来。严冬忧心忡忡,这鬼天气真不给力!好在认证官已经入住吴庄镇,只要活动按时进行,经过精准的测量和记录,不会影响认证。

快到中午时,雪虽然停了,可是天气寒冷,路上少见行人。严冬硬着头皮指挥员工做好准备。从邻县借来的一口特大号铁锅已经安放到灶上,灶火熊熊燃烧,可惜围观的人不多,报社记者只来了两位,网红也只来了三位。这也正常,这样恶劣的天气,路况不好,大家都本着“非必要不出门”的原则,人多才怪。

一切准备就绪,记者们把长枪短炮也都架好了。严冬一声令下,十位鱼面厨师和二十位助手同时忙碌起来。晶莹如玉的面条在沸腾的汤锅里上下翻滚,鱼面的浓郁香味立刻散开。很快,世界上最大一锅鱼面就煮好了。认证官一丝不苟地工作,程序合法,真实可信,结果即将产生……

“慢着!”美国认证官珍妮特耸着鼻子,嗅着鱼面锅里泛起的浓香,问道,“这些面将由哪些人来吃掉?”

严冬不慌不忙,微笑着回答:“这些鱼面,四百碗由现场观摩的观众吃掉,三百碗请全镇的环卫工人享用,一百碗送给消防员。剩下的,由今天来我店里的食客免费品尝!”

严冬的话说完,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领头的是认证官珍妮特。

“上次你们扬州的最大一锅炒饭,就因为没有安排好,最后剩下的一百五十公斤炒饭被送进了养殖场。这违背了吉尼斯纪录的原则,不符合吉尼斯精神,所以他们的认证无效。希望你们不要重蹈覆辙。”

啊,这大鼻子洋人的汉语说得这么好!不过,她说的这些严冬都考虑过,他事先做了好几手准备。天气突变,游人锐减,这就属于突发状况之一,只要其他方面按计划进行,不会影响大局。严冬欣慰地看着拍摄的人们,想到吴庄镇的鱼面和他严冬的大名马上就能让全世界的人知道,那时生意肯定会有起色……他忍不住心花怒放。

严冬嘱咐张伟,鱼面已经煮好,马上启动第二步、第三步方案。不料张伟却哭丧着脸,一动不动。严冬急了:“那些环卫工人呢?怎么还不来吃面?”

张伟小声说:“突发状况,高速路被堵住了,环卫工人全被抽调去抢险了……”严冬心里一惊:“消防员呢?他们怎么也不来?”

“消防员……也去抢险了。严冬,这事真不怪我,我就算是个神仙,也算不出会下暴风雪,约好的人都去清雪了呀!”

员工们四散去拉路人来就餐,一位老人被拉得快要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慢些啊,小伙子,我这把老骨头快被你扯成零件了!”

可这不过是杯水车薪,路上的行人本就不多,鱼面虽然劲道,可禁不住大火一直煮啊……

就在严冬一筹莫展,沮丧地准备告诉珍妮特,他要放弃认证的时候,突然,远处开来了两辆大巴车。大巴车一直开到了认证现场。车门打开,一群人陆续跳下车,飞跑到鱼面锅前,捧起盛满面条的碗,大口大口地吃上了,一边吃一边说:“赶紧吃!吃完再去抢险!”

原来这些都是参加抢险的人,有人安排车拉他们来吃饭,吃完回去继续干活,走的时候每个人还打包了几份面,带回去给还在抢险的人吃……

严冬高兴得手忙脚乱,急忙安排人打包。等忙完,他一抬头,看见老严站在面前。

“爸,怎么……是你?你知道今天的事啊?”严冬又难堪又紧张,竟然结巴起来。

老严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全镇谁不知道?我要是不回来,今天你就惨了!”

原来父亲虽然人在外地,可对老家的一切了如指掌,还巧妙地做了安排,替他解了围不算,也助力了公益事业。一时间,严冬十分羞愧。

老严语重心长地说:“儿子,做事业得站在地面上,你在一碗小小的鱼面里添加那么多人工香料,面的味道能对吗?面能好吃吗?”

严冬只剩下点头的份儿了。

“再说这个吉尼斯世界纪录,很多人一辈子为这个努力,可慢慢就失去了最初的意义。什么第一大锅辣椒炒肉丝、最大一锅扬州炒饭……类似的纪录多了,有什么意义?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能把面做得更好吃!”

眼看着一锅鱼面见了底,珍妮特满意地把认证文书发放给严冬。

严冬接过证书,笑着说:“这个证书我留作纪念。下一步,我要重新规划,转变经营思路,踏踏实实为家乡人做出美味的鱼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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