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太太的传家宝

自从我开始频繁地参加电视节目录制之后，许多观众纷纷找出珍藏的珠宝文物，希望我帮忙鉴定真伪。

有一天，秘书告诉我：“有一位92岁的梁老太太来电，希望你务必回电话给她。”我起初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想到梁老太太三天两头来电留言，让我觉得不太好意思，因此抽了空赶紧给她回电。电话一接通，她便说：“有件事想麻烦你，我有几样小东西，想请你帮忙看一看。”苍老的声音带着上海口音，而且谦恭有礼，听得出来是一位读书人。

“行啊，您家住哪里呢？”“不远，就在台北天母。”“没问题，您有空就来，我一定候教。”

才过了三四天，梁老太太就登门造访。她看起来精神抖擞，腰板也不塌，眼神中更是透露着见多识广的气度。不过她不是单刀赴会，而是搭着小巴士，带了七八个儿孙一同来访。

奇怪，不就是看个东西吗，怎么会全家总动员？

好不容易一群人坐定，梁老太太依序介绍了儿子、女婿、孙子等晚辈。一阵寒暄之后，我对老太太有了基本的了解。原来，梁老太太出身上海纺织大亨之家，外公是清末洋务巨擘盛宣怀，算得上家世显赫。可惜的是，内战爆发后，父母眼见政局不稳，便忍痛安排她搭船离开上海。临行之前，母亲塞给她四样首饰，含着泪嘱咐她：“一个人出门在外，自己多小心，万一没钱了，就把这些卖了，别委屈自己。”

“当时我不懂事，还跟妈妈说：‘您放心，我很快就回来。’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四五十年啊！”梁老太太的笑容中带着一丝遗憾，“虽然我是一个人来台湾的，但经过几十个年头，现在整个家族已有20多个人。我年纪也大了，总得为子孙打算。那些房产、现金什么的都好处理，只有我母亲给我的三块翠玉和一颗钻石不好分配，总不能切成20块，让孩子们自己挑吧？若是我自己喊价，他们说不定嫌我吹牛。不过，我相信您的鉴赏能力，所以今天冒昧来拜访，希望借用您的长才，帮帮我的忙。”

梁老太太话才说完，所有的子孙便纷纷露出期待的表情。

梁老太太微笑着拿出第一块翠玉，玉色晶蓝剔透，雕的是一只瓢瓜，上面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螽斯，有点翠玉白菜的味道。我戴上放大镜一看，应该是产自缅甸老坑的翠玉。我心中一凛，若是真的，这块翠玉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敢大意，赶紧将翠玉搁到鉴定仪器上仔细研究。从玉质判断，这绝对是天然翠玉，沉吟一会儿后，我正色道：“梁老太太，这块翠玉值600万（新台币）。”

此时，在一旁的子孙纷纷发出一阵惊呼，反倒是梁老太太不慌不忙地叫其中一位晚辈拿出手机照相，并取过一张纸写上“秦老板说值600万（新台币）”等字样，口中还忍不住念叨着：“你们看，上次我说这块玉值几百万，你们没一个人相信，现在信了吧？”

接着，她又拿出一个破旧的锦囊，里头装着一个用一条黑绳拴着的玉坠。她小心地将坠子递给我，造型是简单的五仁四季豆，玉质还带一点玻璃种，朴实却不失细致。我瞧了瞧，估价450万（新台币）。

接下来，梁老太太拿出一个玉镯，镯身斑驳，看得出来历史悠久。我端详了一番，觉得质地不错，只是不及前两样那么好。不过，玉镯的镯围较大，于是我又问：“梁老太太，这只镯子有些年头了，不过您这么瘦，这镯子您能戴吗？”“你好眼力，这只玉镯原本是我母亲的，她比较富态，当初我上船前，她在码头边取下来塞给我的，算是家传的首饰。”我说：“依我的判断，大概值50万（新台币）。”梁老太太听了，照样写下价格，然后让晚辈拍照记录。

最后一样是一颗2.5克拉的钻石坠子，亮度略暗，上缘有一副挂钩，原先应该还搭着一条项链，于是我问：“梁老太太，这一件是不是还有一条链子？”“没错，这个坠子和一条项链原是一副，逃难的时候我把两个分开藏好，没想到东塞西塞竟把项链搞丢了。”

“这个坠子还不赖，虽然项链丢了略损失些重量，但光芒会变得更漂亮。我想，这个坠子值70万（新台币）。”

怎知这回梁老太太听了眉头一皱，说：“秦老板，这一件你可算得太便宜了。当时我妈妈可是用上海最繁华的霞飞路上的一个店面，才换来这条钻石项链的啊！难道一个店面只值70万（新台币）？”

我笑着说：“我跟您说个故事，当年全台湾第一辆宝马摩托车，是雾峰林家卖了5亩地之后买来的，这事距今才几十年。可是，现在买同样的重型摩托车的钱，在台北市还买不到7平方米的房子。”梁老太太听完我的比喻，这才释怀。

总的来看，这四件珠宝价值超过千万，而在一旁的晚辈们仍觉得不可思议。梁老太太直说感谢，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下楼，搭上小巴士走了。

过了一个礼拜，梁老太太再次登门造访，这一回只有一位儿媳妇相伴。梁老太太对我说：“秦老板，我回家考虑了很久，决定把这四样首饰都卖给你。”

我听了一愣，忍不住问：“您怎么想到要卖掉它们呢？”

“虽然这些都算得上传家之宝，但我的儿孙里，识货的人不多，留在身边只会落得曲高和寡。如果换成钱，内孙外孙不分大小一起平分，才不会起争执。”

我搔搔头说：“这样我可为难了，当初我开价是依照自己的经验，但是市场上的价格高低可说不准。您这样卖给我，万一您的子孙认为我出的价钱太低，一口咬定我是奸商，我可担不起。而万一出高了，我也会赔钱。”

梁老太太拍拍我的手说：“你放心，我相信你的判断。”我不好意思违背老人家的请托，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么办吧，这四样首饰当在我这里，我帮您分别开好四张当票。回去之后，您先把钱分给子孙，如果哪一个晚辈觉得这些东西值得收藏，还可以再拿当票来赎。这不皆大欢喜了吗？”

梁老太太听了我的主意，点头称是，开心地说：“行，就这么办。”

不多时，我开好当票，连同现金交给她和她的儿媳妇。我以为这件事情就此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不到一个礼拜，梁老太太的两个晚辈却带着三张当票与大笔的现金上门了。除了那只斑驳的镯子，其他三样通通被他们赎回去了。

他们在临走前还不忘解释：“这些都是对我们家族有意义的宝物，流落在外太可惜了。”我听了点头称是：“你们这么有孝心，梁老太太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表面上我称赞的是这两位有心的晚辈，实际上我是对梁老太太缜密的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几十年来，她的儿孙不把这四样首饰当回事，但经过她大张旗鼓地找我鉴定与典当后，这些首饰在后辈心目中的价值硬是翻了好几倍。与其送给子孙却被他们当成垃圾，不如让他们主动赎回当宝贝。

而且，说不定这两位儿孙的心里还盘算着：当初秦老板断言四样宝贝值1000万（新台币），没准拿到市场上可以喊到1500万（新台币），我们可不能让外人占便宜。

当然，或许他们真的觉得传家宝不能外流，因而特地来赎回。无论出于哪一个动机，都是难能可贵的。

梁老太太不仅轻松地解决了财产分配问题，还让跟着自己一辈子的宝物都留了下来。其实，我更感谢的是她用92年的人生智慧给我上了一课。我心里想着，几十年后若是我遇上相同的状况，也要照此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