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好一半谷
作者: 刘正权天才麻麻亮,秀姑就催男人起床,我昨夜看了三遍种子呢,有一半破了膛。
男人从床上一打挺爬起来,急急忙忙往外走,秀姑说,催死鬼赶来了啊,鞋都不穿。
男人说你不知道,高温破膛,低温长芽,要把捂着的谷种散开晾一晾,不然温度一高烧了心,出芽率就低得可怜。
秀姑笑,你这会儿才怕烧心啊,烧了眉毛你也只会在梦中着急吧,指望你怕是庙修好了,和尚老了。
男人一听这话,不慌了,他知道秀姑是个精细人,这谷种她一定晾开了。果然,男人穿上鞋套了衣服出去一看,谷种全被均匀地摊晾在晒席上,白白的芽嘴儿已钻出来,亮晶晶、白莹莹的。
该把秧田再平一遍了,男人自言自语了一句。在黑王寨,只有秀姑家平两遍秧田,一般人家嫌烦,都只用平田板在秧田里过一遍。
平田是个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别人家的婆娘都耐不了这个烦。平田时,得两个人一人一边将一块三米长的木板平放在泥巴上,弓着腰、撅着屁股不歇气地从田上头推到田下头,木板下面钉三个方木块,刚好推出三条槽,这样一次可以蹚出两个秧厢来。一亩地最少也得蹚四十厢,四十厢要二十趟呢,没几个女人吃得消。
但秀姑吃得消,男人是村会计,地里的很多活都是她张罗的。秀姑有句口头禅,这年头,没几个人是做死的,辛苦讨来快活吃。所以在黑王寨,秀姑一家的日子过得快活,是用汗水浸泡出来的那种快活。
吃了早饭,男人在前,秀姑在后,两人准备去北坡崖下的冲田。隔壁施贵看见了,故意说,哟,今儿才平秧田啊?其实他知道秀姑是跟男人去平第二遍秧田的。
秀姑男人老实,就实话实说了,秀姑讲了的,秧好一半谷,秧田整得细,秧苗就生得好,产量才会高。
细?高?好?施贵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把秧田整细,还不如把婆娘肚里弄细,那里的苗比啥都管用,比啥产量都高。
这话有由头,秀姑跟男人结婚都三年了,还没有孩子。个中缘由,秀姑男人心里清楚。秀姑说书上讲了的,女人最佳生育年龄在二十四岁至二十八岁之间,眼下她才二十四岁,准备把日子过殷实了再要孩子。
孩子光生不行,还得养,有计算有投资地养,不是黑王寨老辈人嘴里说的养儿子不算饭钱的那种养。
秀姑在后面听见了,也不生气,冲施贵一笑说,那倒也是,同人不同命,这苗也认土地呢,落到瘦处一根苔,落到肥处一棵菜。
施贵听了这话,不吭声了,他婆娘自打嫁过来就见天地和他打嘴官司,三五天不吵,寨子里的人都觉得稀奇,比看见鸭子抱窝还稀奇。
天天吵,日子就过得窝囊,两人都不敢一同出门,一个瘦得像钎担,一个细得像鞭杆。秀姑和她男人倒丰润得不行,脸上油光水润的,水色十足地好,黑王寨的山水其实也养人。
下了田,秀姑一捋袖子就跟男人较起劲来,一趟还没下完,秀姑胃里一翻,酸水上涌。秀姑要强,冲男人笑笑说,这才歇了几天啊,人就变娇气了。
秀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年前他们出了几天门,在县妇幼医院听了几次课,对孕期知识有了些了解,两人商量好了,打算今年要一个孩子。开春送肥,她都没怎么下过苦力,孩子是大事,得养精蓄锐不是?
男人闷,心里却活泛,会不会是有了?
秀姑说,哪有这么巧,想要就有了,你当自己是神仙,吹一口气就能怀上个毛毛?
男人笑说,神仙能赶上我吗?在黑王寨,谁不知道我有个神仙老婆?
看把你美的。秀姑轻轻拍了拍心口,压下那股酸水,又低头弓腰推起了平田板。
二十趟,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秀姑胃里的酸水却越翻越凶,终于忍不住,哇一声,吐了。
男人心疼坏了,把平田板一扛,牵了秀姑往家里走,刚平过的田,晒一天,明天撒种正好。下午带秀姑去医院检查检查,没准就是一桩喜事呢。
检查回来,男人眉眼里全是笑,秀姑真的怀上毛毛了,四十五天了呢。
撒种,上秧水,都是秀姑指导,男人动手。秧苗一天天茁壮起来,秀姑也没闲着,买了胎教音乐,天天放在身边听。
施贵觉得奇怪,就算是秧好一半谷,也没听说过没出世的毛毛还能听音乐。秀姑不跟他解释,解释了又能怎的,寨里人心眼实,只看结果,不注重过程,秀姑想用事实告诉他们。
秋收转眼就到了跟前,秀姑家的稻子苗好,加上科学管理,一亩田硬是比别人家多收了两三百斤,这看得见的实惠让寨子里的人都眼红得不行。
冬月间,秀姑的儿子也出生了,喜九那天,寨子里的人都见了比鸭子抱窝更大的稀奇,那个刚睁眼没几天的毛孩子在襁褓里一听见音乐就手舞足蹈,一脸兴奋地把个小嘴一张一合,像打着节拍。
施贵多喝了几杯喜酒,冲秀姑男人含糊不清地说,你小子说得没错,秧好一半谷,我服了。
光秧好还不行!秀姑男人冲施贵一笑,说,后面还有一句呢,你没听说啊?
啥,还有一句啥?施贵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妻好一半福啊。男人回头冲施贵挤了挤眼,撂下施贵在那儿发呆,然后端起一海碗猪蹄煨冬瓜往秀姑房里走去。月子里的女人,饿不得,冷不得,这点男人心里有数。冷了饿了,他的一半福不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