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

傍晚，李德霖收拾好碗筷，打扫完卫生，兴冲冲地打开抽屉。今天的生意不错，营业额明显比往常多一些，可他转念一想，最近气温骤降，蔬菜价格噌噌涨，成本相应增加……李德霖脸上刚露出的一抹微笑转瞬即逝。

十年前，李德霖东拼西凑终于筹够了钱盘下了这家小店，开了面馆。为了节省成本，他没有雇人，面馆里里外外全靠他一人苦撑。稍作休息，李德霖抽出一支烟点燃，一圈圈烟雾如海浪一样，带着他的思绪向天空涌去。一阵寒风吹进门来，好冷，李德霖起身准备打烊。正要关门时，门外飘来一道孱弱的声音。

“老板，能等会儿打烊吗？我们想在这里吃碗面。”

李德霖累了一天，明天还要赶早准备食材，想早点休息。

“我们赶了半天的路，又累又饿。您行行好，我们会很快吃完的。”

说话的是一个年长的男人，他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李德霖，而另一个年轻男子低着头，默不作声，两只颤抖的手交替摩挲着。

李德霖轻叹一声，将两人让进店内。

两碗热乎乎的阳春面煮好了，李德霖又往每只碗里卧了一个荷包蛋，撒上葱花，稳稳当当地送到餐桌上。

“谢谢老板。”年长的男人看了看碗里，面露尴尬，“荷包蛋就不要了。”

李德霖犹豫了一下，说：“荷包蛋不要钱，放心吃吧。”而后，他转身进了后厨，掏出一包蔬菜来择，外面断断续续传来两人的对话。

“终于等到你出来了，时间真长啊！”年长的男人说。

“一共减刑了三次，算下来共五年零三个月。”年轻男子终于说话了。

“还冷吗？”

“吃了东西，好多了。”

“爹没用，没挣下几个钱，委屈你了。”

“是我自己不争气，连累了你。”

“人都会犯错，改了就好。”

果真是一对父子，还是一对有故事的父子，李德霖心中了然。

“以后我挣钱给爹养老。”儿子说。

“我一把老骨头了，活一天是一天，不浪费钱了，你挣了钱还得娶妻生子呢。”父亲说。

“娶妻生子？谁愿意嫁给一个坐过牢的人？”儿子有些激动。

父亲赶紧用话压住他：“你小点声，不怕别人听见啊？”

“怕，怎么不怕？可是我更怕找不到工作，怕挣不来钱孝敬你。”儿子抽泣着，声音比之前弱了些。

李德霖仔细听着，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立马又被他否定了。

“咱们走吧。”父亲说。

“去哪儿？”儿子问。

“回家。你都多少年没回家了？”

“不回。都混成这样了，还回什么家？再说，家里也没别人了。”

“你总得回去给你娘上炷香吧？”父亲的语气差了许多。

刹那间，李德霖想到自己那过世多年的妻子。

“要回去也可以，等我……”

儿子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喝止了：“你倒提上条件了！”

“不是提条件，找不到工作，我没脸见娘。可是，我还能找到工作吗？”

“你有手有脚，年轻、有力气，咋会找不到工作？”父亲急了。

“我现在这样，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即使找到也只能糊张嘴。”

“什么才叫好工作？非得坐在办公室里敲电脑、吹空调才叫好工作吗？”父亲循循善诱，“儿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冬天最喜欢玩什么游戏吗？”

“当然记得，堆雪人，一个个雪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将军、士兵，我都堆过。”

“是啊，那么冷的天，你赤手空拳，硬是把那些雪人堆起来了，堆得有模有样，你看着雪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儿啊，不要怕吃苦，好工作就像美丽的雪人，要靠一点一点的积累，时候到了，手艺成了，好工作就有了。你要记得，好日子，靠双手。”父亲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门外，北风怒吼，大雪纷飞，李德霖择菜的双手冰冷，心却被父子俩的对话焐暖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泪眼蒙眬中，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良久，李德霖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大跨步从厨房走出来：“回去好好给你娘磕几个头吧。”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我店里正缺人，你若不嫌我这店小，就来我这儿踏踏实实干。”李德霖说。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父亲像是明白了李德霖的意思：“可是，我儿子坐过……”

没等男人把话说完，李德霖就打断了他：“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重要的是以后。”

十天后，男人的儿子如约来到李德霖的面馆做工。两个人每天起早摸黑地干，俨然一对父子。后来，男人的儿子从邻居那儿得知了老板的秘密，写信给父亲。信中，他写道：“李老板的儿子犯了大事，在服刑，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来。爸，我看到李老板，就像看到了几年前的你，或许是等儿子回家的念头，支撑着你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