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课

太阳刚落山，春香饭店的老板娘便向店外张望，见王先生踏着落日的余晖缓步走来，忙迎出去，娇俏地说：“欢迎先生光临。”

别看她如今对王先生热情有加，以前可不是这个态度。

王先生是潢城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每晚总要来春香饭店喝二两酒。自打日本鬼子占领了潢城，店里经常聚集着一些边喝酒边议论打鬼子的人，喝高了就跑出去跟小鬼子拼一场，其结果可想而知。

王先生对此先是摇头叹息，待二两酒下肚，脸上现出微醺之色，就劝人家少喝酒。看人家照喝不误，王先生就狠咳一声，说：“少喝慢饮，酒至微醺最妙。”等大家放下酒杯，他便像在学堂讲课似的，宣讲因酒误事的故事。

老板娘恼了，哼，都像你这样只喝二两酒，我这店还能开吗？然后连拽带推，恨不得把他轰出去。

这些聚议打鬼子的人里有个叫张山的，袭击小鬼子之前，总爱领大家来店里大喝一顿。王先生没少劝他们，张山就说：“酒壮英雄胆。都像你抱着二两酒抿半天，哪年能把小鬼子打跑？”张山总想把王先生灌醉，看他笑话。但不管张山咋劝，王先生只喝二两，多一滴都不喝。

有一天，张山他们边喝酒边听王先生讲因酒误事的故事，竟耽误了刺杀日军少佐。事后张山他们得知，那天鬼子设了埋伏，就等他们去了收网……自此，别说张山把王先生奉为座上宾，就连其他老客也常吆喝店家为王先生上酒添菜，边喝边听他讲因酒误事的故事。老板娘这回乐了，把王先生视为财神。他一进店门，老板娘便高声吆喝小二好酒好菜伺候。他若不来，店堂内顿时冷清了。

王先生明白她的用意，见推辞不过，转身要走，正撞见张山领着一帮弟兄进店，弟兄们哪肯让他走，直到张山和老板娘连声保证下不为例，王先生才勉强落座。

王先生看张山光吃菜不喝酒，感觉挺奇怪，张山便说：“先生莫怪。小鬼子雇俺们建了个弹药库，让今晚七点去领拖欠的工钱，不许迟到，否则格杀勿论。”

老板娘冷笑道：“哼，你真信小鬼子的鬼话？还有逼人领工钱的好事？修弹药库的鬼子工头领了几个人刚从这儿走，嘀咕的都是杀人灭口的话，你别有去无回。”张山眼睛一瞪，从怀里掏出个手雷晃了晃，骂道：“妈的，小鬼子要是骗俺们，俺让他狗日的全完蛋！”

老板娘怕他犯浑，忙跟王先生耳语了几句。王先生神色一凛，盯着张山沉吟了一会儿，对老板娘说：“把你家拿手菜全端上来，今天我请弟兄们喝酒。”说罢，他连干了三杯。

大家忙劝他少喝点儿，但都被他厉声喝退。王先生一边大口喝酒一边又讲起了因酒误事的故事，声音比往日更加洪亮，故事越发生动有趣，把店堂变成了他宣讲的大课堂。

张山嗅着扑鼻的酒香，肚里的酒虫早闹得翻江倒海，哪禁得住王先生频频举杯劝酒，看时间尚早，张山便不由自主地喝了起来。直到店堂的挂钟敲了七下，张山才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只见老板娘从店外跑进来大喊：“张山，快跑！鬼子带人抓你们来了！”张山酒立刻醒了大半。见王先生向窗户一指，张山双眼一亮，冲他拱拱手，摸了摸怀里的手雷，招呼几个弟兄，纵身跃到了窗外。

不久，弹药库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潢城地动山摇。王先生听到了，微微一笑，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一晃多年过去，新时代的阳光早已普照潢城大地。每当我把故事讲到这儿，大家就说，王先生喝恁多酒，咋还能讲故事？这是真事吗？我告诉你，这确实是真事。因为我就是王先生和老板娘的孙子，我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

有一天，我因应酬喝多了，奶奶就说：“别喝大酒，会误事的。你得学你爷，只喝二两，从不多喝。”

我说：“你骗人，那次他为了拴住张山爷爷，喝恁多酒，不醉才怪。”

奶奶哈哈大笑：“你知道啥？你爷爷当年是为八路军选送抗日人员的地下党，喝点儿酒是为了跟大家混熟，真喝醉了还咋办事？那天他喝完二两后，我给他上的都是水！”

从此，我滴酒不沾。再去给我爷爷和张山爷爷扫墓时，我只给他们每人带二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