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猴天后
作者: 欧阳华丽义章多奇人,孙如男算一个。
孙如男人如其名,整天欢蹦乱跳,踢天弄井。她的父亲是县京剧团的团长。在剧团,她不但喜欢看戏,还喜欢看演员们排戏,在一旁一招一式地学,有模有样。
有时团里演《美猴王》,舞台上的“小猴子”数目不够时,就把她拉到台上去。她倒也不怯场,抓耳挠腮,眉开眼笑,手舞足蹈,把小猴子演得活灵活现。
也是,孙如男的家在莽山脚下猴王寨旁,猴王寨的猴子数不胜数,从小猴王寨就是她的乐园。她只要上山,就会在兜里揣不少好吃的,分发给众猴儿。猴子怎么抓她手上的食物,抓住以后怎么吃,它们如何一蹿一跃、一抓一挠,她都熟稔于心,学得分毫不差,人们都笑说她是猴王寨跑出来的小猴子。
只是谁也没想到,人长得惹人疼,声唱得中听的孙如男,长大后竟想学猴戏。父亲劝她,你看你挺漂亮一女孩儿,却画上鹰眼、龙身、鸡脚,天天表演抓耳挠腮、挤眼缩脖,成什么样子!从旦角中选一个吧,青衣、花旦、武旦,哪个都行。再说,从古至今哪有过女猴王?
可孙如男振振有词,猴子都有母的,猴王怎么不能有女的?
没办法,父亲只能送她到省艺校去深造。
两年后,孙如男学成归来。第一次上台演《美猴王》,她身手灵动,念打得法,一炮而红。年年春节,剧团大演,初一没有《美猴王》,初一的电影院人挤人;初二没有《美猴王》,初二的狮子、长龙舞得热闹;初三《美猴王》一登台,电影院、舞狮的、耍龙的、说书的便收了场,他们知道,开场也是观众寥寥,何况观众的戏瘾也抑制不住啊。孙如男在幕后一叫板,掌声便响彻全场,千声锣,万声鼓,她借着道具弹板飞身上台,完成一个前空翻,继而稳稳落地,全场顿时爆发满堂彩。短暂的立定亮相后,孙如男将手中的金箍棒舞得上下翻飞、随心所欲,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叫好声不断。一场戏下来,孙如男带着观众一起上天宫、闯地府、打妖精、斩狂魔,让人大呼过瘾!
毫不夸张地说,那些年《美猴王》就是剧团上座率的保障。可惜的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娱乐形式的多样化,剧团陷入困境,难以支撑下去,演员们不得不自寻门路甚至改行。孙如男还想演《美猴王》,父亲便带着她来到了省京剧院。省京剧院的领导和不少同仁都听说过这个女“美猴王”,但没看过她演的戏,便让她演一场试试。说是演一场,实则是折子戏《大闹天宫》。
演出那天并不对外售票,但剧院的领导和一些有名望的演员都到了,孙如男知道,来的都是行家,自己要想留下来只有豁出去了。
随着大锣锵的一声响,孙如男踩着“登云步”上场了。她身手矫健,打“飞脚”过桌子,按桌面翻“虎跳”到台中间,品御酒,尝蟠桃,一招一式入木三分,透露着一股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机灵劲儿。
前面都很顺当,可当她拿过金箍棒时,心下一惊,这根棒不但长过她的身高,还很沉,根本不是舞台上正常的道具分量。但她什么也没说,咬紧牙关,和天兵天将开打。
行家都知道,演美猴王是很不容易的,比如,美猴王身上的衣服,里面要穿上水袖、胖袄再加护领,外面要加衬、大靠、金甲,一套行头得有十几斤重。头上还要戴紫金冠,冠子上还有猴王的翎子。穿戴这一身装备翻跟头、打斗,对女孩子的体力已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再加上要挥动这根又长又沉的金箍棒,对于身量纤纤的孙如男来说更是难上加难。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她的表演,跟那些武艺平平的“天兵天将”对打时,她儿戏一般地应付、过招,伸脖缩颈,颇有喜剧效果,当“哪吒”“二郎神”等劲敌上场时,她用“裹、翻、劈、砸、点、崩、挑、截、缠、绕”等十余种棒法,耍出了“混元花”“车轮花”“倒提柳”“地躺棒”等花式技巧,威风凛凛,赢得台下一阵掌声。
最令人拍案称奇的是,就在即将开场时,领导突然接到电话,舞台特效师因路上堵车无法及时赶到剧场。虽然没有特效师的烟雾效果,可台上的美猴王照样自始至终漾着袅袅仙气,人到哪儿,仙气便跟到哪儿,缥缥缈缈,若隐若现,令观众仿佛置身仙境。
最后,随着一个筋斗云,美猴王扛着沉重的金箍棒,带着那一股轻盈无比的仙气,一下翻进了后台。剧院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省京剧院院长一拍大腿,绝!这个人我们要定了!
谢幕时,孙如男许久未出来,父亲感觉不对劲,连忙赶到后台,却发现女儿脸色苍白,累倒在地。
原来为了演出效果,孙如男每次上台前都要吸入一些吐烟花特制的粉,然后在表演时一点一点吐出,这是她的绝活。吐烟花每到花期,一缕缕青烟就会从一朵朵花蕾中喷散出来,如“吞云吐雾”。今天舞台特效师没来,她吸入了平时三倍的量,以至于心力交瘁,差点儿窒息。
京剧院的领导听说了缘由,百感交集,院里演美猴王的男演员也不由得眼眶泛红。
后来不知是谁开了个头,管孙如男叫“美猴天后”,从此戏迷们人前背后都这么叫她。孙如男听说了,不喜也不恼,干脆拿它当了自己的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