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医生

鼻血断断续续流了三四天，我不得不到市医院治疗。

“我鼻子老出血。”我对值班的瘦医生说。

“现在还淌不淌？”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手里的报纸。

“不淌了。”

“不淌还看什么？”

“可我只要一打喷嚏，鼻血就会一直淌。”

“那你为什么要打喷嚏呢？”

……

这是我当年刊登在本地晚报上的一篇小小说《住院》的开头。我写这篇小说的目的是希望引起社会关注，促进医疗改革，让医院提高服务质量，给病人多一些温暖。没想到文章见报后的第二天上午，报社的李编辑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位市医院的瘦医生到报社大吵大闹，说你的这篇文章在他们医院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因你是当地‘名人’，且刚刚在他们医院看过病，他又是你的床位医生，所以，他的同事们都把文中那位粗鲁地对待病人的瘦医生和他联系在一起，纷纷谴责他是‘一粒老鼠屎’，败坏了整个医院的形象，医院领导也说要扣他的奖金，甚至让他下岗。而他辩解说，他在给你看病时是十分认真尽责的。你瞎写的文章侵犯了他的名誉权，给他造成了不利的影响，你必须登报公开向他道歉，为他恢复名誉，否则他将诉诸法律。”

我听了大吃一惊，赶紧向李编辑道歉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但我写的是小说，又不是新闻，允许虚构啊！况且，文中又没有出现具体的时间、地点和真实姓名，市医院也有十多家，他这不是主动‘对号入座’，自己找不痛快吗！”

李编辑说：“我也是这样解释的啊，可他脑子转不过弯来。”

我有心不理会，说：“让他去法院起诉吧！我不相信他能赢。”

李编辑说：“还是协商处理比较好。他老是到报社闹，对你影响也不好，今后哪个编辑敢再发你的稿子？再说你的文章客观上确实给他的工作、生活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为了帮他保住饭碗，你无论如何得解释一下，此文与瘦医生无关。”

我这人心太软，立即写了一则声明：“《住院》是一篇虚构的小说作品，‘瘦医生’是虚构的人物，是对社会现象的综合提炼，请大家不要盲目对号入座。我在市医院住院时，遇到的床位医生对我的治疗认真尽责，生活上也关怀备至，他是一个技术高明、品德优良的好医生。”声明经瘦医生审核满意后，在该晚报的《读者来信沙龙》中刊登了。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将此事圆满解决了。

不料，没过几天，瘦医生就给我打来电话，说：“声明没刊登之前，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声明刊登后，全医院的人都关心起这件事，都说我就是文中的那位瘦医生，是个态度不好、没有医德的庸医。”

我很同情地说：“我不是已经按你的要求登报声明此文与你无关了吗？”

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院、科领导都说无风不起浪，报上的解释是按我的要求登的，他们总怀疑我没服务好病人，要我先待岗，好好反省几天。”

我也束手无策，无奈地问：“那你说怎么办？”

瘦医生说：“看来，只有通过法律途径才能解决此事了，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判。”

我说：“那随你的便吧。”

于是，瘦医生将我和该晚报社都告上了法庭。

由于我是本市第一位因写小说牵扯上官司的人，此案还未开庭，就引起了众多记者，报纸、广播、电视、网络及各种自媒体的关注和热议，连省城的新闻媒体也参与进来了。奇怪的是，尽管我一再声称“此文与瘦医生无关”，但“瘦庸医”的帽子还是被结结实实地戴在了他的头上，而且他越解释越糟糕。病人不愿让他看病，医院不要他上岗，他基本没事可做。我也很纳闷，我都是按他的要求去做的，尽量帮他解释，怎么会起反作用呢？

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李编辑将我和瘦医生叫到一块儿，当面调解：“我觉得你们还是到此为止吧，再纠缠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而且对大家都不利。”说着，李编辑拿起一张新出版的报纸揉了揉，放进一盆清水中清洗。奇怪的是，报纸不但没洗干净，反而越洗越黑。他端起这盆黑水哗地一下全泼进了洗手间。

一瞬间，我们如梦初醒。瘦医生毅然撤诉，我也不再理会此事。

几年后，我遇到一位在该医院工作的朋友，于是向他打听瘦医生的情况，朋友说：“他现在是我们医院的红人哩，找他看病的人每天都排着长队。”

我诧异地问：“当年那件事对他还有影响吗？”

朋友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似的，说：“你是说那事啊，每天信息那么多，更新又那么快，谁还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再说了，人都是会变的啊，也许他已经变成一位好医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