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刀师傅

作者: 丁迎新

说到无刀师傅,晓天街上人人皆知,但都知之不详,只知道他是个理发的师傅。外来的人乍一听,感到奇怪,刀都没有,怎么理发?街上的人便笑,颇有些神秘地笑,答一句,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无刀师傅是在民国初期来晓天街开理发店的。那时识字的人少,只是口头上传,叫他无刀师傅,不知是姓口天“吴”还是意指没有的“无”,反正就一理发的。奇怪的是,他给人理发,真的不用剃刀,什么刀都不用。消息一传开,整个晓天街的人,以及附近的农民都来看热闹,可他们只敢看,没人有胆量坐到那张理发的椅子上。

无刀师傅微微一笑,点点下颌,两个徒弟中的一个上前两步,坐到理发椅上。只见无刀师傅从理发镜下的台面上随手抽出一根篾条,在徒弟头上挥舞了几下,一头乌发便纷纷落下,一颗光溜溜的脑袋瓜瞬间呈现,把众人给看呆了。隔壁就是竹器社,是篾匠做活的地方,篾条到处都是,敢情为无刀师傅提供方便了。

人都有好奇心。无刀师傅一亮相,晓天街上的人除了奔走相告传稀奇,还有的变着法子打探无刀师傅的来路。这是有功夫的人呀,还不是一般的功夫,这样的人干吗跑到大山里来呢?其中必有蹊跷。

有人打探到消息了,一说无刀师傅的祖上是铁匠,因参与了反清复明的活动,并负责打造兵器、刀具,家被官府查抄,从此不准造刀。这就等于没了吃饭的营生,怎么办?就改行当了理发师傅。另有一说是,他祖上是皇帝身边的一等带刀侍卫,因误杀了官员,被皇帝革职赶出皇宫,并下旨命他终生且后世不得用刀。

这更增加了无刀师傅的神秘感。可无论怎么看,人们都觉得无刀师傅跟乡下老农没什么分别。你瞧他瘦高如竹,对襟长袍飘飘在身像是挂在衣架上,大裤腰的萝卜裤,裤腰折叠几下,用布带子扎紧,裤角也用布条扎着。无事时,他双手笼在袖中抱于胸前,颌下一绺焦黄的山羊胡微微上翘,眼睛微眯着,很少有表情变化。身板倒是笔挺,似竹,站也直,坐也直。

时日渐久,人们也就不以为奇了,反觉着他安全。你想呀,刀都没有,只有几根篾条,能不安全吗。去找无刀师傅理发的人越来越多,这让晓天街原有的一家理发店老板心生不满,不满就想生是非,想挑事。

挑事的来了,是个年轻人,打县城里来的,父亲是个掌权的。年轻人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全精通。他家有个亲戚就住在晓天街上,他原是来亲戚家玩,四处溜达看新鲜的,无意中听到那家理发店的老板发牢骚,就多问了几句。理发店老板有心,趁机对年轻人好一番吹捧,还指点了他几处吃喝嫖赌的隐秘之所,年轻人就决定替这老板出头。大路不平有人铲嘛。

年轻人先是出钱收购了无刀师傅隔壁竹器店的所有成品、半成品和废料,尤其是篾条,一根不落地买走,然后让竹器店老板歇业三天。办完这些,年轻人这才光着膀子晃悠到无刀师傅的店里,往理发椅上一靠,两眼瞪得如铜铃,静等好戏开场。

无刀师傅如平常一般,面无表情地缓步走到理发椅前,顺手从自己颌下的山羊胡中拔出一根胡须,凑到嘴边轻吹一口气,就开始在年轻人的头上动作起来。手指到处,断发飞扬,四散飘落。年轻人惊呆了!以发理发,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

接近尾声时,一只胆大包天的苍蝇飞来凑热闹,停在了年轻人光亮的额头上。无刀师傅手指轻抬,如微风拂过,苍蝇还在,只是下沉了不起眼的一截,成了卧倒在额的姿势,腿不见了踪影,翅膀胡乱地扑打着。只是一刹那的事,但年轻人从理发镜中看得清清楚楚,瞪得眼珠都要蹦出来了。

仓皇逃走前,年轻人倒没忘丢下一块银元。

近日,舒城县城的大牢里关押了一个重要的革命党头领,听说几日后要当众处斩,省长亲自来监斩。那人提出死前理发剃须的要求,否则宁愿撞墙而死,也不予配合。据说这位革命党头领是武功高强之人,手脚皆戴上了几十斤重的铁镣,狱卒远远地跟着,就是怕出现意外。可理发必须近身,而且得用刀。正犯愁时,听说晓天街上有不用刀的理发师傅,监狱官大喜过望,连忙派人将无刀师傅找来。

经过一番搜身,无刀师傅穿着短裤进入了牢房,并在众狱卒的监督之下为那位革命党头领理发,连篾条都不许用,一枚月牙形的柳叶就是剃刀。

发落,柳叶落。无刀师傅被带出牢房。

可就在当天夜里,那位革命党头领越狱了,人是从牢里面破开铁镣和铁门,然后得到外援相助,逃出重重监牢的。

也就在这一天,晓天街上无刀师傅的理发店人去楼空,地上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比大风吹过了还干净。

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流传了一段时间后,人们渐渐就淡忘了。无刀师傅本就不是晓天街的人,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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