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链
作者: 江清明老古是我们公司的普通员工,比我早来几年,有了资历也就有了倚老卖老的资本,只要资历比他浅的、年龄比他小的,不管对方什么职务,老古一律以对方名字或小王、小李称呼对方。
老古就像个老顽童,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好像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但你如果真这样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老古一旦较起真儿来,任何人都接受不了。比如,你要叫他老古,他准会不高兴,不仅不高兴,还会气呼呼地说:“老古是你叫的?又不是吃你家的饭老的。坐着比你高,站着比你长,年龄比你大,没大没小。”
因为老古没有任何头衔,称他老古,他反感,大伙儿只好叫他师傅,确实找不出比这更合适的称谓了。但如果你叫他师傅,他又有话说:“师傅是随便叫的吗?腊月不来辞年,正月又不拜年,见面烟也不敬一根,假心假意。”说罢,两根让香烟熏黄的手指头摆动着,作夹烟状。典型的烟虫一个,这动作是示意对方敬烟。奉上香烟还不行,烟虫老古还有话说:“火呢?哪有敬烟不上火的!”
你看,和老古打交道累不累?不过,老古乐意接受师傅这一称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他眼里,叫师傅就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我和老古的关系不远不近、不亲不疏,说好谈不上,说差也不差。反正跟他说话我十分注意,该说的就说,不该讲的不讲,不然会自讨没趣。但缺少口德的我,终究被他的大度感化,老古的人格力量从那时起就猛地高大了不少。
去年的公司年会,大伙儿给老古敬酒,他来者不拒。关系好的,一口干;关系一般的,浅浅抿一下;关系不怎么样的,杯子碰得脆响,却没有喝下去几滴。
老古喝着喝着就喝高了,舌头打卷儿,腿脚也跟着打辫子扭麻花,从卫生间出来,“大门”也忘了关。本命年,老古的妻子为其买了两条红色短裤,为的是冲喜辟邪。这会儿,老古身上红色的短裤若隐若现,很是不雅,女同事看见了别过脸去,男同事则假装没看见,也没人提醒老古。想想看,老古酒已喝了个八九分醉,你要是好心提醒他拉链没拉上,他说不定不领情,说你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出洋相,劈头盖脸把你吼一通,是不是吃不了还兜着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没叫他关上“大门”。老古就这样不修边幅地在人群中穿来插去,酒精让他忘乎所以,见人就碰杯。当然,大伙儿怕老古酒喝多了出事,拦住不让他再喝。
年会有专人全程录像,也有人拍照、拍短视频。不知是谁把短视频发在抖音上,视频中老古那红色短裤十分打眼,配上他的滑稽相,点击量噌噌往上涨,获留言无数。有的说这家伙为老不尊,活像一个小丑,三十夜过年,大门也不关;有的说老爷子真会逗人开心,喝酒还喝出了这一曲,红短裤都露出来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收藏、转发短视频的多了去了,老古火了,一时成了流量明星。
大伙儿都拿老古取乐,我也跟着凑热闹,递上香烟,说:“师傅你出名了,可以通过抖音直播带货,为公司的销售再添业绩。”老古说:“活该我出丑,那拉链早不坏晚不坏,偏偏那会儿坏了,在卫生间方便完后,怎么也拉不上,当时又没有裤子可换,只好没遮没挡,没羞没臊。”
我挑灯拨火,假装聪明地出起了馊主意,说:“拉链坏了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那个小人不该无事生事上传视频,视频如果没上传,谁知道你是钻石王老五还是乌龟李老六。”
老古问我:“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找发视频的人的麻烦?”“对。”我说,“发视频的人好找得很,肯定是我们公司的。”
“找到了又能怎样?”老古又问。我出起了歪点子:“一是要求对方删除视频,二是要他公开赔礼道歉,三是要他赔偿名誉损失费,四是要他下不为例。”
我递给老古一根香烟,老古接过去不等我点火,就掐成两截,用力甩在地上,样子很生气:“你这是人说的话?人家只是觉得有趣,发个视频好玩,你却要一二三四、这这那那的。再说我也没少什么,有这个必要吗?要不是看在你口口声声叫我师傅的分儿上,我恨不得给你两片嘴唇缝上拉链,好让你不乱说话。”
老古这番话让我无地自容。瞬间,我对一向格局不大、斤斤计较的老古刮目相看。是啊,光嘴巴上条拉链还不行,心里也要上条拉链,不让坏心思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