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限将至

作者: 杜海清

“此案距离刑事追诉期还有四十天。如果您见过这样长相的人,请务必联系警察署,联系电话在画面下方。另外,本节目播出后若有观众提供线索,也可以打电话给电视台。敬请协助。需要再次提醒的是,本案有悬赏金,对于拘捕犯罪嫌疑人有重大帮助的举报者,警方将给予两百万日元的奖励……”

增冈凉子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心脏咚咚狂跳,怎么也平复不下来。她脑中映出一张女人的脸,久久不能褪去。

通缉令上女人的眼睛直视着凉子,锐利的视线似乎要刺穿电视屏幕,令她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即使关掉了电视机,也一时难以平静。

“幸亏今晚我一个人在家。”这几天,丈夫博之正在外地出差,女儿小百合则在信州参加森林夏令营活动。这两个对破案抱有浓厚兴趣的人如果看到这档“公开搜查——追捕悬案通缉嫌犯”的节目,肯定会刨根问底。

“富田秀美”四个字,与电视屏幕上警方发布的通缉犯照片一起,清晰地映了出来。这是刑事追诉有效期还剩四十天的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她的脸整容后已面目全非,但户籍上的姓名和指纹却是无法改变的。

十五年前,凉子和富田秀美是同事。那时凉子二十五岁,秀美虽然也是二十五岁,但她高中毕业就进了公司,照职场规矩,应该是凉子的前辈。

刚进公司时,凉子对秀美说话用敬语。“我们是同龄人嘛,别这样。”秀美说。此后,至少出了公司,二人便免了客套,像朋友一样平等交流。倒不是凉子觉得两人性情相投,而是因为回家顺路,再加上不管加不加班,她俩离开公司的时间都一样,便自然而然地一起上餐馆,进超市购物了。

“你和那个人倒是很合得来嘛。”一天,在茶水间,同期进公司的朋友对凉子说。

“怎么了?”

“她这个人做事吊儿郎当,还爱说别人的坏话。”那人皱着眉头说。

“话虽这么说,可是……”确实,秀美不是那种工作上积极主动、干事麻利的人,还爱八卦他人的家长里短。她一到公司,总能说出各种让人听了目瞪口呆的小道消息,既有关于上司、同僚的,也有八竿子打不着的社会上的艺人的,凉子听了并不放在心上。而对于秀美来说,凉子或许只是个可以缓解紧张情绪的发泄对象。当然,凉子对此并不在乎。

那为什么当初并没有把她当作好闺蜜,离开公司后却还是愿意和她待在一起?

现在想起来,原因只有一个。

富田秀美的中彩运气好到让人吃惊。进餐馆吃饭,抽奖时她总会抽到用餐券;去百货店购物时填写消费者调查问卷,两张开奖明信片,只有她中奖,收获一份“盒装松阪牛肉”;在药妆店抽奖,凉子只得了四等奖的一包纸巾,秀美却中了一等奖的高级化妆品套装;甚至,她还中过一套砂锅。反正就凉子所知,不管是五花八门的抽奖活动,还是游艺猜谜,秀美从来没有空手而归过。而且,秀美对凉子十分大方,她获得的奖品总会分一半给凉子。

她手气好,同她在一起总有点儿好处,说不定还能沾些好运。细究起来,凉子同秀美做朋友,不过是出于占她一点儿便宜的功利目的。秀美这个女人虽然懒,还喜欢背后说人坏话,但在凉子眼里,她不过是个寻常的白领,实在想不到她会是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人。

凉子不知道的是,秀美曾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陷入三角关系,她意气用事,在男友家里将情敌杀了。杀人的凶器就是现场的一把菜刀。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从案发一直到现在,虽然全国各地都有人发现过她的踪迹,通缉令上的照片也一变再变,但警察总是抓不住她。

“叮铃铃……”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凉子不由得一惊。“若有观众提供线索,也可以打电话给电视台。”凉子想起刚才那个常在综艺节目中露脸的男主持人严肃的话语。不过,她随即舒了一口气,心想也许是出差在外的丈夫,或者是在夏令营参加活动的女儿打来的。

“喂?”凉子拿起电话听筒应道,对方却不作声,“您哪位?”

对方听见询问声后立即挂断了电话。

凉子想等等看对方会不会再打来,可电话铃声再也没有响起。难道是她?是潜逃中的富田秀美从某处打电话给自己?还有四十天就到刑事追诉期限,她很快就能免除刑事责任。

“不会,她不可能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凉子自言自语,忧虑地吐了一口气。

十五年前,凉子还未出嫁,用的是旧姓,叫小林凉子,结婚后改姓丈夫的姓,叫增冈凉子。婚后,因为丈夫工作调动,她搬过好几次家,最后才在这里买了公寓房安定下来。

回首十五年走过的岁月,凉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此漫长的时日,秀美一直都在潜逃中度过的吗?真难以置信。

如果秀美真能逃过刑事追诉期限,最不知所措的,却是凉子。

“啊,用不着你忙,你去坐。”母亲拦住凉子,自己拖着病腿去厨房沏茶。母亲今年已七十二岁,膝盖有伤,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都是一件费劲的事。但她生性固执:“我身子骨还好,什么都能干。”父亲也已经七十五岁,两位老人相互依靠,过着寻常日子。

“真该谢谢女婿啊。房子不漏水,住着舒服多了。”母亲用碟子盛着凉子带来的小饼干,和茶一起端了过来。

“哦,啊,”凉子停顿了一下,微笑着应道,“那太好了!”

为修缮娘家老房的屋顶,凉子的丈夫拿出了一笔钱。

“不过,妈妈,这事你绝对不能同博之说起哦。他父母走得早,所以把爸爸妈妈当作自己的父母看待,你对他千恩万谢的,他会受不了。”

“哦,那这样吧,哪天我当面给他道声谢。”

“不用,不用!”

“再说,房子外墙翻新也是他出的钱……”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老房已有裂痕的外墙被重新粉刷了一遍。

“还有之前他在检修地板时顺便给安装了换气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他没少照顾,所以妈妈想当面给他道个谢,你看怎么样?”

“我说了不用嘛!您的心意由我来转达就行了,他那个人不太擅长家人之间的感情联络。”

母亲一脸疑惑地看着凉子。

“您不用太介意,就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再说了,父母年纪大了,子女多加照顾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对不对?”

“可我真过意不去啊。”母亲说着,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凉子,你真是找了个好夫君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凉子点点头,笑了。丈夫工作认真,既不在外拈花惹草,也不赌钱嗜酒,连烟都不抽,说起来还真的是个好夫君。顿时,凉子似乎真的有种被幸福包裹的感觉。随即,就像是遥相呼应似的,一个女人的面容又浮现在她眼前。

是富田秀美。

“对了,前些天,你有个朋友上了电视呢!就是那个很久以前和你在一个公司上班的女孩子。哎呀,她居然杀了人。”

大概是说到了富田秀美的缘故,凉子的脸色不太好看。

“真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日子过得怎样。说起来也真奇怪,这么长时间在外东躲西藏,也要吃要喝,要有落脚的地方,她哪儿来的钱呢?”母亲喝着茶,像聊天似的不紧不慢地说着,“弄不好,可能人早就不在了,或者……”

她要是死了,该有多好!凉子心里不知祈愿多少次了。可是据警方掌握的线索,至少在三年前,秀美还活着。当时,她在新潟一家酒坊做住家保姆,酒坊主的一个亲戚上门做客时发现了她。就在那个人准备报警的时候,她伺机逃脱,连随身用品都没来得及拿。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想起当年出事以后,报刊、电视都进行了大肆报道,我才知道她叫秀美。听起来好像大家对她的印象都不太好啊,没一个人说她的好话。”

“嗯,是有这么回事。”凉子轻描淡写般地答道。

“真想不到那孩子会杀人,这可是一件对社会影响极大的案子啊。难怪要公开悬赏,两百万日元的赏金呢!这笔钱用来翻新外墙、修缮屋顶绰绰有余了!”

见母亲又说到这事上去了,凉子连忙岔开话题:“嗯,回去时我还得顺便去姐姐家看看,她应该一切都好吧。”

凉子有个大她三岁的姐姐,从娘家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能到她家。姐姐一家五口,有三个孩子,姐夫刚从公司辞职。

“哦,说起智子,她前两天刚来过,还说有话要和你说,也不知她为了啥事。”

凉子和姐姐智子从小一起长大,自以为对她的性格、脾气了然于胸。

“前些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了你过去的朋友富田秀美。”智子提起话头,“悬赏金多少来着,两百万日元?”看着智子杏眼圆睁的滑稽模样,凉子已经明白姐姐说这话的意图。

“富田秀美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怎么可能!”

凉子想起前几天那个没说话就挂断的电话。

“可是,你们从前的关系那么好,下班以后总是结伴回家。”

凉子出嫁以前,智子也未婚配,还在娘家住着。就在凉子结婚的前一年,智子连忙找媒人介绍对象结婚成家,那意思明摆着,终身大事也得讲究“论资排辈”。

“犯下命案潜逃的人,不会随随便便给人打电话。”

“说得也是。刚出逃的时候也许会,现在……打电话就会留下线索了。”

智子说的话,让凉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过,你作为她过去的好朋友,如果掌握线索的话……”智子继续说道。

“那得是能给破案带来帮助的关键信息才行。”

“也是……对了,听说娘家老房屋顶翻修是你们家出的钱?”智子脸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后,变了一下声调问。

“嗯,那房子下雨时漏水严重,我怎么也看不下去了。那里毕竟是咱们一起长大的家啊。”

“真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拿不出钱来。”

“你别这么说。”

“听妈说,这笔钱也是妹夫很爽快地拿出来的……”

“嗯?哦,是的……”

“真羡慕你嫁了个好男人。”智子说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话,“真不错。看来,你手头很宽裕嘛。”

“哪里哪里……”凉子连忙摆手否定,“只是平时省吃俭用存下点儿钱。”

“不管怎么说,你家看起来日子过得滋润多了。”

“哪有啊!”凉子听后手摆得更厉害了。

“借我一点儿用用吧。”

果然不出所料,姐姐家正缺钱用。

“你姐夫辞职单干是不错,但他的新事业迟迟不见起色。当初我们为装修房子、筹钱开店,从银行贷了不少款,现在再也借不到了。”智子皱起描得细细的眉毛说。

智子的丈夫祐介原先是一家大商社的职员,去年辞职后,将自己家房子改装成一家专业定制鞋店,实现了他多年的创业梦。

“要是能有个两百万日元,渡过眼前的难关就不成问题了。”

两百万日元,这同富田秀美案悬赏金的数额一样。

“刚出了一笔钱修葺屋顶,又要拿出两百万日元,我哪来那么多钱啊。”

“不能问一下妹夫吗?求你了!”智子双手合十请求道,“或者由我来直接和他说,我和祐介一起向他借……”

“不行!”凉子几乎是叫嚷着拒绝道,“绝对不能直接向他借。他那个人,怎么说呢,比较古怪,因为他父母去世早,也没什么亲戚,所以他从小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你直接找他,万一破坏了我家和姐姐家的关系,那多麻烦啊。”

“妹夫是怎样一个人我不了解,你们夫妇的事当然只有妹妹你最清楚了。”智子被说得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点点头。

“还是我来和他说说看吧,或许能成。”

凉子心想,两百万日元总可以解决的,只是得费点儿劲。

“太好了!凉子,谢谢你。到底还是亲姐妹靠得住。”智子的脸色一下子好起来,紧紧拉住凉子的手说。

走到银行门前,凉子犹豫起来。她的包里放着一本存折。存折的户名是她本人,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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