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

作者: 余显斌

界碑0

这座哨所很小很小,就建在高高的雪山上,面对着边界。

哨所中,只有我们两个人。山上,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信号,很难和连队取得联系,因此,我必须下山,将最近这儿发生的情况汇报给连长,让部队做好准备,以防突然事件的发生。

可是,我又有点不放心他,毕竟他是一个入伍不久的新战士,才二十岁,太年轻了,如果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他一个新兵,该如何应付啊?

可如果让他下山去,我又怕他表述不清,耽搁了事情。

他看出了我的担心,笑着说:“放心吧班长,我行的。”

我仍不放心,命令道:“将我的规定复述一遍。”

他将我的话又说了一遍:“一定要时时谨慎小心,按时巡逻,防止突发事件。”说完,他还双腿一并,敬了一个军礼道:“班长,放心吧,我就是祖国的界碑,矗立在这儿,决不允许对方侵占我们脚下一寸土地。”

我笑着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走了好远,我回过头,仍看见他站在阳光下,对我挥动着胳膊,声音远远传来:“班长,放心吧,有我守着,我就是界碑。”那声音很清脆,在雪山阳光下回旋着,一直飞向远处。

我也朝他挥挥手。

我们班所巡逻的地方不小,因此,这座哨所就只能安排两个人驻守。我特意规定,两人一组,轮流坚守,时间为半个月。这次,是我和他。这个小战士,听说坚守哨所,很是高兴,学着其他战士的样子,当即举手,对着国旗宣誓:“我就是界碑,就是国家的长城,决不容许神圣的领土受到侵犯。”

我们每天沿着边界巡逻,一前一后,走在高原上,走在荒无人烟的地方。

现在,他得一个人巡逻了,我真的不放心。

我越走越远,回过头来,再也看不见雪山上的哨所了,更看不见他的人影了,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些沉甸甸的。

到了连队,我将情况反映了,连长听了很重视。

外面,天已经黑了,夜色浓厚。为了安全,连长让我明天回去。

这样的夜晚,也不能回去,沿途有多处陡峭壁立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有摔下去的可能。

可是,雪域高原的冬季,天气没个准,说变就变。一夜寒风呼呼地刮着,如孤狼在咆哮,旋搅着漫天的大雪,棉絮般飘落下来。我睡在床上,感到很冷,也很着急。第二天一早,我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营房,顿时傻眼了,天地一片苍茫,无边无际。我走出去,雪深齐大腿,很难行走。

我急了,我要回去。这样的大雪天,哨所那边情况险恶,他一个半大的孩子,该如何应付啊?

面对皑皑的白雪,连长长叹一口气,派出一队战士,送我回去。我们相互间腰上用绳子拴着,一边铲除路途积雪,一边艰难地行进。我们距离哨所的直线路程不是太远,可是,愣是走了两天,战士们一个个精疲力竭。

两天,天气很冷,滴水成冰。

两天,我们一个个心如油煎,十分焦急。

终于,我们到了哨所。哨所被大雪掩埋着,一座小小的雪丘矗立在眼前。我急了,大喊着他的名字:“张昭,张昭。”我的声音远远传开,被冷风吹散,没一丝回声。我颤抖着声音说:“快铲雪,快救人。”大家听了,手里的铲子都忙碌起来,此起彼落,积雪很快被铲开,哨所露出来,仍静静的,里面没有丝毫声音。我的心像结了冰。我使劲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大家也跟着冲进去,四处寻找着。哨所内空荡荡的,张昭没在里面。我轻轻吁了一口气,看来这小子去巡逻了,让人虚惊一场。

这个张昭,这样的天气,咋不在哨所待着啊?

我们急忙出去,在我的带领下,走向边界。

雪仍在飞旋着,如棉团一样,落在雪地里,发出噗噗的声音,不一会儿,我们就都变成了雪人。

在边界,一个人站在那儿,尽管一身的积雪,可是大概的轮廓还是看得清,是张昭。他直直地站在界碑旁边,一动不动,望着对面。他的枪挎在身上,也被白雪覆盖着。

我大喊一声:“张昭。”

他站在那儿,好像没有听到,一动不动,也不答应,仍直直地望着前方。

我愣了,带着大家连爬带滚地来到他的面前。他已经成为一个雪人,眉毛上是雪,脸上是雪。我笑着伸出手道:“张昭,辛苦了。”可是,他仍一动不动,并没有伸出手,就那样直直地站着,望着远处,双眼大大地睁着,嘴紧紧地抿着。

我一惊,忙伸手探他的鼻息,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他已经牺牲了,变成了一尊冰雕,矗立在那儿。

我的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战士们的泪,也都流了出来,有的甚至呜咽起来。我们将他埋在了雪域高原,埋在界碑旁。因为,他就是一尊冰雕的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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