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者

作者: 凌鼎年

董必文这个人,瘦弱、斯文、倔强、固执,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不喜欢的叫他“死脑筋”“书呆子”“戆棺材”,喜欢他的赞他“万宝全书缺只角”“老百晓”……

董必文爱读书,看得杂,文史哲在看,小说散文诗歌在看,周易八卦在看,算命相面之书在看,风水堪舆之术在看,收藏、盗墓之书在看,看多了,满脑子别人不知道的,七想八想,有时会神经兮兮,还喜欢质疑。就是上海人说的“当着不着”。

就说有次他去上海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下榻在一家五星级宾馆。宾馆里漂亮的女服务员对他说:“请出示身份证。”

他答非所问地说:“还五星级宾馆呢,丢上海人的脸。”

女服务员感到莫名其妙,难道要客人出示身份证错了,丢脸了?

董必文望着一脸愕然的女服务员,总算回过神来,指着吧台的一块铜牌说:“结帐?请问帐怎么结?蚊帐还是帐篷?”

女服务员以为遇上了神经病,打电话叫大堂经理过来一下。

董必文一见大堂经理就说:“我正要找你呢,你看看,你们什么水平,结账的账,明明是贝字旁的,你们弄成了巾字旁的……”

五星级宾馆的大堂经理至少是本科毕业的,账和帐两字还是分得清的,只是平时不注意罢了,被董必文一点穿,真的有点无地自容的样子,连忙说:“谢谢,谢谢指正,我们马上更改。”

董必文倒也没有洋洋自得,只是说:“改了就好,不改,要被人笑话的。被老外看了,丢中国人的脸。”

有一次,他坐朋友的小车去外地参加一个活动,因路不熟,就用手机导航。他的朋友是个急性子,车子开着开着速度就快了,手机导航警告:您已超速!还时不时提醒,前方50米有违章拍照等等。

董必文听着听着就来气了,气呼呼地说:“什么叫违章拍照?既然你承认违章拍照就不要拍了。”

开车的朋友对他说:“你误会了,是说我们违章了,警告我们前面有拍照的。”

董必文说:“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他是啥意思,但他们这表述有问题。应该是违章要被拍照,照他们现在的说法,可以解释为拍照是违章的。”

开车的朋友对董必文说:“你应该去交通部领奖。”

董必文除了喜欢看书,还喜欢听音乐,开车的朋友说:“放点好听的老歌,轻松轻松。”

结果放了俄罗斯的经典老歌《三套车》。那旋律真的很好听。听着听着,董必文突然说:“这歌词有问题!”

开车的朋友想这《三套车》都听几十年了,会有什么问题。

董必文说:“肯定有问题。你仔细听听——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小伙子你为什么忧伤/为什么低着你的头/是谁叫你这样的伤心/问他的是那乘车的人/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可恨那财主要把它买了去/今后苦难在等着它……”

开车的朋友说:“错在哪?”

董必文说:“翻译错了。你想想,这匹马已老了,财主买这老马干什么?吃错药了。歌词里有今后苦难在等着它,那显然不是杀了吃,而是要这老马干活。这老马跟着现在的主人走遍了天涯,够苦的了,难不成财主把老马买了去就是要每天折磨它?要不然一样干活,谈何苦难?再说,财主买老马有什么可恨的,又不是抢?”

开车的朋友听董必文这样一说,似乎开窍了:“对呀对呀,这歌词从情理上说不过去。”

董必文说:“我觉得如果把老马改成姑娘,就说得过去了。小伙子之所以伤心,是因为心爱的姑娘被财主买了去,姑娘与不爱的财主在一起生活,自然就是苦难了。”

开车的朋友茅塞顿开,大夸董必文太有水平了。

董必文的倒霉是因为他质疑来质疑去,质疑了领导。他们单位的一把手书记喜欢作报告,一作报告就亢奋,常常读错字,譬如“酗酒”读成“凶酒”;“咄咄怪事”读成“出出怪事”;“草菅人命”读成“草管人命”;“呱呱坠地”读成“瓜瓜坠地”;“唾手可得”读成“垂手可得”;“瞠目结舌”读成“堂目结舌”;“纨绔子弟”读成“纨夸子弟”;“耄耋之年”读成“耄至之年”;“莘莘学子”读成“辛辛学子”;“皈依”读成“反依”……有一次秘书写发言稿时,怕书记不认识范蠡的蠡字,就用括号加了“贩梨”两个谐音字,算是提醒,结果书记有点不高兴了,当场说:“范蠡还是贩梨,以为我不知道,真以为我不学无术,把范蠡当成贩梨的。”

单位里其他人都在背后笑话书记,谁也不肯当面点穿,碰到董必文这个“一根筋”竟看不下去了。最近,书记刚作罢报告,红光满面地下来,董必文鼓足勇气走上前去对书记说:“书记,您今天把刚愎自用读成刚复自用,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我把您常读错的字列了个表,都注了正确的读音,供您参考。”

当着众人的面书记那脸当时就挂不住了,很严肃地对董必文说:“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别充大头,要不要把领导的位置让给你?”

没几天,董必文就从图书馆调到了车间。书记说这种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要好好锻炼锻炼。

不久,一家民营文化公司的老总听说了董必文这个人,很感兴趣,出高薪将他挖了过去。再后来,有人说:董必文出书了,出了本《必文杂谈》,不知他杂谈了些什么,很想拜读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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