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斯皮尔伯格
作者: 刘阳是时候了。
76岁的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决定从头讲述他的电影梦。
斯皮尔伯格的影坛地位毋庸置疑,电影自1895年诞生至今,近130年,斯皮尔伯格已经走过了其中1/3的历史。他一次又一次地改变好莱坞,改变影史,坐拥无数赞誉。
人们很难用一个标签去定义斯皮尔伯格。他讲述过太阳之下的所有事物,鲨鱼、恐龙、友好或不友好的外星人、海盗、间谍、士兵以及历史和想象中的英雄。
惊悚冒险片《大白鲨》《侏罗纪公园》出自他手—他总是知道如何凭借精湛的技法刺激观众分泌肾上腺素;前卫的VR科幻片《头号玩家》由他执导,历史性的大屠杀剧情片《辛德勒的名单》是他远近闻名的代表作—在电影里,过去和未来,他穿梭自如,但他始终回避自我。
托尔斯泰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斯皮尔伯格的家庭,也曾以自身的方式,经历过种种不幸。这一次,等了60年的他,终于决定回到自身。
5月25日,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新作《造梦之家》(《The Fabelmans》)在中国内地院线上映。
这部影片改编自斯皮尔伯格本人的亲身经历,被认为是他的半自传作品,科学与艺术并存的家庭环境、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犹太基因、母亲与好友之间的秘密恋情……很难说清楚,具体是什么因素,让斯皮尔伯格选择了电影,但一切就好像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此前在柏林的展映中,本片被39家媒体打出了4.9的均分(满分5分),是二十多年来分数最高的影片之一。加拿大网站World of Reel称,“这是21世纪在法国最受好评的电影”。
这部迷人的自传性作品里,影迷会惊奇地发现,斯皮尔伯格,最终如何成为了斯皮尔伯格。
父亲告诉斯皮尔伯格,天空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


电影即梦
“Movies are dreams, doll, that you never forget.”
1952年1月10日,正值塞西尔·德米尔的电影《大马戏团》上映,萨姆·法贝尔曼第一次走进影院前,母亲笑着对他这样说。
这个片段改编自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的真实经历。《票房之神:斯皮尔伯格传》中,他是这样回忆与电影的初遇的:“整场电影看下来,我只记住了三样东西:火车事故、狮子和吉米·斯图尔特扮演的小丑。其他的我没什么印象。”
同样,《造梦之家》火车和轿车相撞的场景震撼了萨姆。深夜,他在床上大跳着说:“我知道我光明节(犹太教节日)想要什么礼物了!”
从影院回来后,萨姆一直想重现电影里的这一幕:他把火车车厢整齐地组装好,然后启动,同时让一辆小汽车载着小人从对面驶来,嘭地撞翻。汽车飞坠,列车脱轨。
斯皮尔伯格下定决心:他的未来属于好莱坞。
这个场景让萨姆既惊恐又兴奋。他想一次又一次地撞翻这列火车。
但对于萨姆的计算机工程师父亲来说,反复修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为了让萨姆能够一遍又一遍地回看“撞火车”,母亲给他拿来一部8毫米摄影机,将“车祸”拍成了他们的第一部“电影”《The Last Train Wreck》。
萨姆就这样开始了拍摄,他时不时地给家人拍一些影片,到了十几岁,已经开始跟朋友们制作战争电影。
父母与家庭,是萨姆和斯皮尔伯格本人电影之梦的起点。但在这个家庭,电影并不是温馨的,有时也扮演着一个残酷的角色。影片最为华丽的场景,莫过于家庭露营期间,在亲戚本尼叔叔带领下,母亲米茨穿着一件波西米亚风格的裙子,如薄纱一般,旅行车车灯的照拂下,她跳起了舞,一旁的萨姆陶醉其中,心驰神往。萨姆用他的8毫米相机拍下了这一切。
正是这一次电影拍摄,让他发现了母亲的秘密生活,让他看到了破碎的现实与残酷的真相。《造梦之家》将父母的对立与紧张,拉到了台面上,斯皮尔伯格倾注了强烈的个人情感,毕竟,这是他保守了近60年的秘密。
1946年12月18日,斯皮尔伯格出生于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的一个正统犹太人家庭。父亲阿诺德是一名电气工程师,母亲利亚则是一位喜欢跳舞的古典钢琴家。
母亲支持他拍摄电影,父亲最初警告他,不要以电影为生。性格、职业和各自不同的兴趣,决定了两种不同的价值观,撕裂了这个家庭。
父亲身负沉重的负担,为家庭开支而奔波,又担心在那个反犹情绪高涨的时代被视为弱者。在斯皮尔伯格的记忆里,父亲不会轻易流泪。但某天半夜,他听见黑暗中一个男人在哭泣,那是一种高亢的、近乎假声一般的抽泣,听起来好像来自房间某处的鬼魂。
他逐渐意识到,父母的婚姻,已经在争吵中走向了崩溃。斯皮尔伯格埋怨父亲,在他眼里,总是努力工作且经常外出的阿诺德,是罪魁祸首。但后来,他在无意中发现,裂缝诞生于母亲的出轨。
19岁时,父母离婚了。斯皮尔伯格和父亲疏离了十多年,这种经验,影响到了斯皮尔伯格所有的创作:有工作狂父亲(《铁钩船长》);软弱或失踪的父亲(《第三类接触》《E.T.》《太阳帝国》等);甚至在《林肯》中,父亲与他的长子罗比矛盾不断,还在街上打了他一巴掌。
但阿诺德之于斯皮尔伯格的电影梦,又扮演着极其重要的正向作用。
小时候,某个夜晚,他被阿诺德叫醒,父子俩穿着睡衣就上了车。他们开到了一片开阔的沙漠地区,发现有百来个人躺在沙地上,抬头凝视着天空。他们也找了一个地方躺下,看了一场壮观的流星雨。斯皮尔伯格当时很好奇:“这是从哪里来的?”父亲告诉斯皮尔伯格,天空是个充满奇迹的地方。如果外星文明和人类见面,一定是亲切友好的,一定会有交流对话。他把这样的想象带到了《第三类接触》中。
电影神童
斯皮尔伯格过着颠沛的童年。一家人先是从新泽西搬到了亚利桑那州,又来到北加州,在那里,这个拿着电影摄像机的聪明的犹太孩子,几乎无法与身边的精英富贵阶层男孩竞争。在反犹主义盛行的时代,斯皮尔伯格的犹太身份认同,是迂回且晦涩的。
在学校里,他备受欺凌,加之家庭的破碎,他变得越来越孤僻。
摄影机成了他排解情感的唯一途径。
据斯皮尔伯格说,他是从12岁开始拍电影的。
学生时期,斯皮尔伯格顶着大眼镜,像个“书呆子”。但实际上,斯皮尔伯格不爱学习,经常装病旷课在家剪辑电影。
他并非那种讨人喜欢的学生,要说有什么醒目的特征,恐怕只有他那台8毫米摄像机。
当时,大多数同学都没有摄影机。斯皮尔伯格刚开始拍短片的时候,他的朋友们还觉得他很古怪。但也正因如此,这台8毫米摄影机成了他的“社交护照”,交了不少朋友。
他向父亲表明:“我想当导演。”
父亲说:“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导演,你必须从基础做起,必须先做一名打杂工,然后一步一步向上爬。”
但斯皮尔伯格不这么想:“不,爸爸。从我拍第一部片子起,我就要当导演。”
斯皮尔伯格下定决心:他的未来属于好莱坞。
斯皮尔伯格会像正经导演那样,设计镜头,剪辑电影。上了八年级,他开始尝试制作各种类型的电影,包括喜剧和恐怖片。当时,他的一部二战短片—《战斗机小队》(《Fighter Squad》)还收获了不小的名气。13岁的斯皮尔伯格开始拍摄二战题材电影《无处可逃》,拿了个当地的电影奖。1961年,当地一位电视新闻主播这样形容他:“凤凰城出了位年轻的塞西尔·B. 戴米尔。”
这还只是开始。斯皮尔伯格的目标很明确:当好莱坞导演。1962年,斯皮尔伯格第一次走进好莱坞的摄影棚。斯皮尔伯格趁在洛杉矶探亲时,偷偷潜入了华纳兄弟位于伯班克的16号摄影棚—当时正在拍摄《PT109鱼雷艇》中的战斗场景。他在片场待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员把他轰走。
当时一定没有人想到,30年后,昔日被轰出去的斯皮尔伯格,会回到这个摄影棚,拍摄他自己的作品—《侏罗纪公园》。
好莱坞的入场券
1963年,16岁的斯皮尔伯格还在读高二。他用300美元拍了一部科幻片,《火花》,一个火星人入侵地球的故事。
电影拍完没地儿放映,阿诺德掏了钱,租了个场地。首映那天,斯皮尔伯格遇到了环球影业的工作人员,他注意到斯皮尔伯格的潜力,因缘际会,他得以进入环球影城剪辑部门,成为查克·西尔弗斯的学徒。
事实上,二战后,电影受电视节目影响正在走下坡路,看电影的美国人越来越少。与此同时,好莱坞也流失了大批观众。
1943年战时美国人在电影院的消费还占娱乐预算的25.7%;到1960年这一比例已经下降到寥寥的5.2%。在美国发行的电影总数,也从1943年的近400部减少到了1960年的200部左右。
斯皮尔伯格回忆起来,当时的电影业已经成了“中年人的职业”。在环球影业的片场上,年轻人基本都是演员。斯皮尔伯格在电影制作团队里是个特殊的存在,被誉为凤凰城的“电影制作神童”。
斯皮尔伯格渴望在好莱坞获得成功。
偶然得见环球总裁西德尼·谢恩伯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斯皮尔伯格,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只有一个请求,与其给我一个承诺,不如给我一个希望,谢恩伯格先生。我想在21岁之前导点什么,这对我来说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