淯水滩上菖蒲青
作者: 蔡红在淯水湍波交界处,退却河水的沙滩上,生长着大片大片的菖蒲。
菖蒲,在老家新野叫作“毛剌子”,是地道的止血药材。大人们顶着烈日在田地里割麦,孩子们就钻到桥洞底下玩耍。一不小心哪里磕着碰着了,大人们就会着急地说:“快,快弄些毛剌子敷上!”
《诗经》曰“菖蒲之將將,則藭至藭。”这一片菖蒲,比记忆中儿时沟渠里的菖蒲要更加茂盛。阵阵热浪袭来,纤细的蒲叶齐刷刷地摇摆,整齐而浩荡;蒲丛深处,不时传来各色鸟儿欢快的鸣叫。脚下,菖蒲夹道的水面,浮满了浅黄色的浮萍,一片一片,细细碎碎,一直延伸到不远处潺湲的宽阔河面,正好与身材修长的菖蒲,搭档成了一对天然伴侣。
我跳下陡坡,拨开草丛,自下而上轻摅蒲叶,感受它最原始的生命律动,心中满是欢喜。蒲叶肥厚而扁长,背面明显隆起,略呈弧形,边缘纤薄微向内收而不带一丝勾刺,体型纤细而宽度均匀,到了叶子末梢,才略微收窄并逐渐变薄。这样的剑状造型,支撑起了它两米左右的修长身材,也正合了它在水里生长随波流转的习性。
在郁郁葱葱的蒲叶里,挺然直立着一根根黄褐色柱形蒲棒。这蒲棒,不带丝毫扭捏造作,就那么直挺挺地朝天而立,索性再用指甲剥开一根蒲棒,不曾料想,毛茸茸的外表下,竟隐藏着坚实而浓密的质地。一束炙热的阳光照来,网格状的蒲叶纹路清晰呈现,竖纹粗实而横纹纤细,尽显清新与雅致,飘逸与俊秀。于是,一首青青翠碧的生命之歌,透过这夏日的光,在我的眼前徐徐展开。
梅兰竹菊,被称为“花中四君子”,而菖蒲又被古人并称为“花草四雅”。《长物志》载:“兰花淡雅,菊花高雅,水仙素雅,菖蒲清雅。”淡和素,多半是指色泽;菊盛开于百花凋零之后,谓之“高”;菖百草之先生者也,裹满了水泽之气,谓之“清”。走街串巷的庭院里,多见水仙、兰花、菊花的栽培,而鲜见古人文房清供之一的菖蒲被用作盆景,想见一面,也只有跑到这遥远的荒郊野外来了。所谓“小隐于野、大隐于市”,苏轼之菖蒲“忍寒苦,安澹泊”的秉性,或者正寓意着时下,渴望宁静却又身居闹市的我的境遇了。
端午节,又被称为“菖节”。少年时代,水泽丰富,河湖沟渠里,随处可见一窝一窝的菖蒲。每逢端午,奶奶便会折上一些,用绳子捆了,挂于门头。于是,我便见识了菖蒲从色泽艳丽到枯萎发灰的全过程。晒透了的蒲棒,是夏日里驱蚊的天然药材。关闭了门窗,用火柴点了煤油灯,把蒲棒凑近了燃起烟,蚊子便再不敢近身!
世间,鸟兽虫鱼,花草树木,“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也很好。”比起《我的阿勒泰》李娟笔下的张凤侠,我更倾向于《庄子》,天生万物,各有其性,也各有其命。在于人类,蒲棒是一场微醺的酣梦;在于菖蒲,自此,便完成了生命从始到终的完美闭环!
可是,最好的草,总是远离闹市而旺于野外的。尘世的喧嚣中,人们不再去采摘菖蒲悬挂在门头,所谓“骑艾虎,执蒲剑”的美好祈愿,也被视为封建糟粕而遗弃,视而不见其防疫驱痛的天然中药属性。古老的文化在与现代文明的碰撞里,渐行渐远。
而我,穿越喧嚣与荒滩,也不过是,去寻找一场菖蒲草关于“清雅”与“宁静”的记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