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深处的乡村符号

作者: 王振东

拾柴火

一天,我散步到开发区一处青砖圈起的大院时,发现院内尽是齐腰深的蒿草,铺天盖地,气势恢宏。看着这一大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无人问津的野草,不禁感慨:儿时拾柴火要是遇到这个“富矿”该多好啊!

记忆中,小时候我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拾柴火。那时柴火的重要性虽不能和粮食相提并论,但缺柴烧一直困扰着每个农家。特别是连阴雨天,缺柴烧的滋味每个农家都经历过。听奶奶说,有一年连阴天我家没柴烧,连家中的小板凳都劈了烧锅了,最后还吃了两天没煮的粮食。一年中,除了夏季生产队让薅几垄麦子铡成柴火,秋季分点高粱、苞谷秆之外,柴火都得自己去拾。因为家家都缺柴烧,柴火并不好拾。庄稼收割后,我们就去地里薅麦茬、拔豆根,地里掉落的庄稼叶子,就用筢子搂。地里搂完了,就去沟里,一晌搂一捆,勉强够烧一天。不到庄稼季,我和小伙伴们就去沟坎处割深一点的狼尾巴蒿、野艾蒿等杂草。

还有一种拾柴方法,就是刨柴火。刨柴火专捡沟边,那里长着茅草。茅草根系发达,盘根错节,一耙子下去,能刨出一团。刨茅草根是个力气活儿,不少费力,也刨不了多少,好在我们边刨边玩,倒也不觉得太累。刨下的茅根一人堆一堆,做上记号,以免弄混。我们把茅根按一条线堆放,不能堆成三角形。听奶奶说,堆成三角形,柴火就会变少。我曾问过奶奶这个问题。奶奶说:“要是堆成三角形,看起来像三块砖头支起一口锅。柴火在锅下面,能不少吗?”我似懂非懂地嗯了声。长大后想想,奶奶的这种说法其实是一种祈望。由此可以想见,那时柴火对于农家的重要性。

平地的柴火拾不到了,就去山里拾。老家距山上有三十多里,去拾柴时,三五人结伴,挑着被褥、干粮,五更里出发,赶到山脚下已近中午,找一户热心的人家住下,吃过午饭就进山了,拾够一挑,就挑回住处,然后再进山。快了一周,慢了十天,就拾够了一牛车。

那时我年纪尚小,没进山拾过柴火,但听爷爷说,进山拾柴辛苦得很,山高坡陡,挑着一担柴火,遇到树木、石头都得躲着走,不出一身汗绝对下不了山,加上伙食差,拾一次柴火,非掉几斤肉不可!

柴火拾了,拉回家也是个头疼事——队里只有三犋牛,家家户户都要拉。让哪家先拉,哪家后拉,队长也不好定,只好抓阄排队,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把柴火拉回。拉柴那天,不但大人盼,我们小孩子更盼。当然我们盼的不是拉回柴火有了烧的,而是拉柴那天要管牛把儿一顿饭,我们能蹭点好吃的。所谓好吃的,无非是炕个油馍,煎个豆腐,条件好些的家庭能炒几个鸡蛋。估摸着拉柴车快到家时,我们早早地来到村外那条进山的必经之路接车。当拉柴车隐隐约约出现在地平线,我们便狂奔过去,像迎接久违的亲人。有一年二叔家拉柴火,我和堂弟吃着牛把儿剩下的饭菜,感到是那样的香甜,好似过年一样,可哪里体会到大人拾柴的辛酸啊!

包产到户后,仿佛一夜之间,家家户户都有柴火烧了,各种秸秆烧不完,就沤了肥料,我再也没拾过柴火。

挑水

20世纪末之前,只要生活在乡下的人,想必都挑过水。

挑水,就是一根扁担(俗称钩担),两头各垂一铁钩或木钩,挂两只水桶去井里、河里把水挑回家的一种农事活动。

著名诗人、散文家聂绀弩的诗作《挑水》,形象地勾勒出了挑水的动作和过程: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汲前古镜人留影,行后征鸿爪印泥。任重途修坡又陡,鹧鸪偏向井边啼。

老家的村东头有一口水井,口径大约两米,井沿四周铺着大条石,井壁上长满青苔,井水清澈甘甜,大半个村子的人家都到那里挑水吃。那时,父亲工作在外,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妹妹又小,母亲要下地挣工分,回到家还要挑水做饭。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就把为家里挑水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听了十分高兴,可又心疼我,怕我站到井沿上打水危险,又担心我挑着满满两桶水压坏了腰,就让我挑两个半桶水先试试。从此,每天放学第一件事,我都会挑起那对铁桶去井上挑水。初次踏上井台,两眼向井里一瞅,心里顿时“咚咚”直跳,腿也禁不住打起颤来。稳了稳神,慢慢把水桶顺到井里,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左右摇摆钩担,水桶跟着在下面晃荡,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也来井上挑水的三叔见了,给我作了示范,我按三叔讲的,左右摇摆了几次,顺势将钩担往下一松,水桶口正好扣向水面,很快就灌满了水。这是我有生以来打上来的第一桶井水,我将水倒成俩半桶,高兴地挑回了家。因为个子矮,绳索在钩担上绕了几圈,即便这样,桶底还是多次触及地面,溅落一路水花。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接着我又第二次、第三次到井上挑水,直到把水缸挑满。邻居二嫂见到我小小年纪就帮母亲挑水,夸我勤快、能干,长大肯定有出息。

随着个子的长高,慢慢地我就能挑满桶水,挑水的动作也潇洒起来:前面那只手握着钩担,后面那只手抓着绳索,然后稳稳地、很有节奏地走着,又绵软又有韧性的钩担一上一下地跳,水桶就像音符一样一高一低地荡,水也随着节奏调皮地漾。

雨水充沛的夏季,水位较浅,从井里打水时,只要用钩担钩住水桶就能打到水。如果天旱,水位较深,只能看见一个黑洞,看不见水,用钩担已经够不到水了,这时打水完全凭感觉。用井边的麻绳拴住水桶,顺到井下,用力左右摆动两下,听见扑通一声,感觉水桶满了,才能拉出来。若感觉没满,只需把水桶提离水面,再往下墩一墩,感觉手里沉甸甸的便是水桶满了。到了冬天,条石上结满了冰,滑溜溜的,这时打水要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摔倒,甚至滑入井里。

这水一挑就是十多年。

1990年,我到一个乡的文化站工作,原想此生终于和挑水再见了,谁知站里没通自来水,又没有水井,还得去外面挑。距文化站三百米远的地方有一眼水井,那是半拉街道的人们吃水的地方,我也每天早上到那里挑水。一吃,感觉那水有点儿涩,还有点儿苦。再去挑,才发现去那里的人有点儿少。我问一个老伯何故,他说人们嫌这井里的水不好吃,大都去北河挑水了,他嫌路远,就没去。我说河里的水多浑啊。那位老伯说,一点儿都不浑。因为早上河里的水没有搅动,沉淀了一夜,干净透明。他还说,最干净的水在冬天,那水清澈见底,游动的小鱼能看得一清二楚。到了夏天,水才浑,不能吃了。我问明地方,第二天就去河上挑水。北河离文化站有二里多路,那里有一个小水坝,水坝被水冲开了一个豁口,人们就是从豁口处打水。我挑了两桶一吃,甜似甘露,井里的水根本没法比。打那以后,我天天早上去河里挑水。到了夏天,我就去附近一个泉眼里挑。泉眼不大,没法用桶直接打水,只能用瓢一瓢一瓢地舀,好长时间才舀满一桶。后来我想了个办法:用河上的水煮饭烧开水,井上的水洗菜洗碗,这样可以节省一些河水。

如今,早已吃上了自来水,昔日挑水的情景化作一帧帧画面,珍藏在记忆深处。

责任编辑 胡文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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