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日(外三章)
作者: 陈茂慧微光中,它在淡去。
沉睡,漫长的一年,不被提及和忆起。仿佛一个伤口,不敢触碰。
多年后,早已结痂。依然不能触碰。岁月老去,他的人生四面临风。
将人生折叠,是一种技术,也是一种姿态。
纪念日,他在雨中行走、奔逃。这是记忆的另一种形式。
光线逐渐明亮起来,眼角浑浊的泪滴将落未落,布满老茧的双手空空如也。
想要的样子终究难以达到。
他倔强地活着。
小心翼翼地,不提及、不触碰、不展示。像晚秋山中枯干的柿子树上的红柿子,被遗忘,却醒目。
半个世纪过去了。大风吹走了身边的许多人、许多事物。
身边空荡荡。
梦也空荡荡。
身体,一副艰难的器具,在一个个日子里缓缓移动。被磨损,被折旧,被重新估值。
那个日子又不请自来。他撕开它,掏出仅剩的孤独,直面。
从此岸到彼岸的途中,纪念日渐渐沉没。
蜷曲
埋首——抱紧自身。成就自己。成为一朵花、一首诗、一粒尘,或者一只猫。
只需要那么一点地方,不看外面的世界,不解世事风情。
听自己的心跳,哼自己喜欢的曲调,做自己的白日梦。偶尔打个哈欠,伸伸美腰。
哈,好不惬意!
有人站在田埂上,在桑树下摘桑葚,嘴里吟哦:“心是个迂腐的舞台导演,分离者与分离者相分离。”
花猫抓住自己的尾巴送到嘴边,一边咬,一边玩耍,有时,美丽的误会是必要的。
没有成熟的果子不会自己掉落,没有实现的梦想永远充满诱惑,一颗闲置的钉子冷意飒然。
雪花是不相干的事物,与天空的高远相比,与河流中的泥沙相比,任何一种惯性的事物都不如猫的蜷曲更舒适。
无花果树绿了一年叉一年,老花镜也换了好几茬。所剩时日越来越少,是时候驯服内心的野兽了。
放下。躺平。蜷曲。
用一段时光养心养肺,养文字与诗情。虚设的庄园
它在,一直在。
除了记忆的碎片,便是对于未来不可名状的期盼。
一个人的一生都栖息在那里,无数次,泪水和欢笑润染了一切。它无声、无痕。
椅子还在,虽断了一腿,书橱也在,一扇门开着,另一扇门紧闭。
窗棂上有一朵阳光,在微风中颤动。一只小小的蜘蛛,在角落里织网,并不理会什么天高水长,路尽人远。
春天的符咒其实是在冬天就已经出发了的,为了庇佑那些失散的灵魂。
“不必对那一个残垣断壁的所在寄予厚望,它是伤口。”但你能说得清,它到底存在于哪个时域?
它不在。
一切皆虚设!
什么高高的围墙、精致的雕梁画栋,什么优雅的乐曲回荡在四月的天空。啊,桃花朵朵开,又是一季。
仿佛花香还残留着清风里暧昧的味道,一只白色的狐狸孤独地穿过原野,向庄园靠近、靠近。
怯怯地。任何一片阴影都可能让它逃离。
嘈杂的、混乱的蹄声响彻庄园,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我在,你也在。
真相是,我们一同站在一片废墟上歌唱。
是谁施了魔法——
让逝去的复活,蒙污的荣光喑哑:
在南方,黑色的灯光由血液铺就:
成群的无名鸟枕着黄粱做美梦;庄园,是我们的一部分。
是正在消失的此在的一部分。
畏光
面粉在盆中与水融合,形成面团。面团在盆中发酵。
还没有被火蒸烤便开始膨胀。
火光,在灶间等待蔓延和扩散。
风在墙外游走。被征服的,都是孱弱的、有缺陷的和病残的。风在梦中微笑,以胜利者的姿态。
走过别人的门槛,那些忠诚的守卫者睁着警惕的眼眸。
手机铃声里正在播放着抒情的曲调,桌上盘子的花纹绽放着芬芳,是一种适合兑现欲望的氤氲。
记忆总是在不经意中带你返回最初的境地,让寂寞穿越寂寞,让爱融入爱,让往昔的歌声重新嘹亮。
玫瑰与康乃馨站在各自的枝头说情话。松柏站在同一片泥土上彼此守望,无论春天还是冬天。
有人还在墓碑上刻字,刻的都是生者的冀望。
一丛烟火,一缕熏香,一堆松软的骨质,一群互不相识的人,他们握手、假笑,或者大哭、冷笑。一张脸与另一张脸重叠,一个身影被另一个身影覆盖。
时光无言。灯光静默。
一只猫躺在强光的阳台上晾晒自己,瞳孔的细线里,聚焦人世间的悲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