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下的地方

作者: 桑田

那年风很大,把路吹成我们喜欢走的样子。

一些风留下来,变成倒在地里的麦子。

另一些去吹其他地方,吹一些庄稼、人和事。

一年里,风能做的事情很少。把树吹倒,花吹散,路吹直,河吹干,人吹老。

一年里,我们能做的也很少。把倒了的树劈了做柴烧,散了的花做成肥料,给路缝上补丁,对河流进行改造。

人老了之后,这些年里吹过他的风也会跟着变老吗?这些年里,闲暇时刻,老人们成群挤在村口,或蹲,或坐。风吹来时,他们眯起眼。老之将至,情随风迁。人的终点就是风的起点。

一年里,庄稼静静地等着一场合适的风,就像面临一次救赎。一年里,仅此一场。吹过之后,瓜熟蒂落,颗粒满仓。人也一样,穷其一生,就等这么一次。

有些年里,风越来越小。树,花儿,草儿们,也长得不好。

只有成片的庄稼越来越高。

人,吃着高高的庄稼,越长越挺拔。

麦子

一年一茬麦,十年一茬人。

麦子喝雨水长大,儿女们吃麦子长大。有一年,雨少得可怜,麦子的长势停了下来。儿女们仍然在长。

土地养麦子,麦子养我们。

我没有目睹过麦子完整的一生,它总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发疯似的生长。那是它的事业。有些人,透支一生,也只做一件事,在别人看见或看不见的时候。只不过,麦子世代都扎根于那一片土地,不慌不忙,不悲不喜。我们用时间铺路,东奔西跑,却找不到根在何处。

麦子熟透时,土地,村庄,人,都熟了。儿女们把自己从远处收回来,又把麦子带去远处,来来回回,走了许多路,一年到头,累得东倒西歪。

收麦这天,谁都不会大声说话。麦穗低头,麦客弯腰,彼此保持分寸感。

我们围攻麦地时,也被麦子紧紧围住。年老的已走不出去,年轻的悄然逃离。围住就是一生,一生里,能看见麦子黄熟几十次,能看见和自己一样的人,出生,成长,劳动,老去。在麦地旁边安葬,成为土壤的一种,作为养料,被麦子吸收。

生前脚踩同一方沃土,死后头顶同一片蓝天。

一天结束,大家盘腿而坐,手里端着大碗,一声不吭。

夜黑透了,镰刀和月亮闪着一样的光。

整片麦地没有声响。活在这里的人,最终和麦子一样:一样地生长,同一个归宿。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